伊能静为庾澄庆的歌曲《春泥》写了歌词,按华少采访庾澄庆时的说法,似乎她读过唐彦谦的这首《春雨》:
只可惜这庾郎不懂伊人情,终究是怕了春泥,而这滋养“大地”的“春泥”命中注定要与有“禾”又有“天”的“秦昊”在一起, “秦”字的本义是“双手种禾”,“昊”就是“天”的意思,你说巧不巧?
好了,不瞎扯了。我只是告诉你,像华少这么强行尬联且煞有介事的本领我也会。我写的这篇当然不是八卦文章,我是来给大家“上课”的!
伊能静在填写歌词时有没有联想到这首诗?恐怕未必,这要问了本尊才知道。按歌词的本意,基本上是受了龚自珍《己亥杂诗•其五》的影响。
反正华少多半是“郢书燕说”了一把,顺带秀了一下自己也是“饱读诗书”的,但华少对这首诗是不是理解透了?恐怕也未必。至少他认为诗中的“庾郎”是指“庾信”这一点就是错的!此事已经有人撰文提出了,不过精讲这首诗的人恐怕就不多了,我看到网上有人对此诗的“赏析”,当真是把我“逗笑了”。
春雨——唐彦谦(唐)
绮陌夜来雨,春楼寒望迷。
远容迎燕戏,乱响隔莺啼。
有恨开兰室,无言对李蹊。
花欹浑拂槛,柳重欲垂堤。
灯檠昏鱼目,薰炉咽麝脐。
别轻天北鹤,梦怯汝南鸡。
入户侵罗幌,捎檐润绣题。
新丰树已失,长信草初齐。
乱蝶寒犹舞,惊乌暝不栖。
庾郎盘马地,却怕有春泥。
这首诗按五言算,总计二十句,按韵脚算的话就是十句。一般而言每四句是一个自然段,我就按段落进行解析,让大家彻底理解唐彦谦在写什么事情。
绮陌夜来雨,春楼寒望迷。
远容迎燕戏,乱响隔莺啼。
绮陌有两种释义,一种是繁华的街道,也可指风景美丽的郊野道路。结合后面的“春楼”,多半是指“繁华的街道”。那么“春楼”是指什么地方呢?我们看几首唐诗就明白了:
和高平朱参军思归作——韩翃(唐)
髯参军,
髯参军,
身为北州吏,
心寄东山云。
坐见萋萋芳草绿。
遥思往日晴江曲。
刺船频向剡中回,
捧被曾过越人宿。
花里莺啼白日高,
春楼把酒送车螯。
狂歌好爱陶彭泽,
佳句唯称谢法曹。
平生乐事多如此,
忍为浮名隔千里。
一雁南飞动客心,
思归何待秋风起。
我标示韵脚的原因是告诉大家,四句一段无论从内容上还是韵脚上都可以证明。总之,春楼在唐朝除非是特指,基本上就是泛指青楼。
所以“绮陌夜来雨,春楼寒望迷”的意思就是:繁华的街道上夜里来了场春雨,春楼在寒意中望去一片迷蒙。
远容迎燕戏,乱响隔莺啼。
这句里的“燕戏”可不是指“杂技”,意思就是“燕子在嬉戏”,对仗后面的“莺啼”。关键在于对“远容”一词的理解。 “远容”就是“遥远的容貌”,谁的容貌呢?不是人而是“春楼”的容貌。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前面是“春楼在春雨中望去朦朦胧胧”,所以看上去就越发遥远。而燕子遇到春雨,来到春楼的屋檐下避雨嬉戏自然合情合理。同时春雨声的乱响间隔着黄莺鸟的啼叫。
有恨开兰室,无言对李蹊。
花欹浑拂槛,柳重欲垂堤。
“有恨开兰室”的字面意思是:心中有怨恨就打开养着兰花的房间。但“兰室”又暗指“女子的闺房”,所以当有人认为“李蹊”是唐彦谦的某位“朋友”的名字时,才真的让我“无语”!
所以“有恨开兰室”的意思,就是心中有恨打开了女子的闺房。既然前面的“春楼”是“青楼”,“兰室”自然就是指青楼女子接客的闺房。那么与之对仗的这句“无言对李蹊”呢?
“兰室”的字面意思既然是“兰花之室”,那么“李蹊”必然就是“李树下的小路”。为何又“无言对李蹊”呢?如果你不知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句名言,我不怪你。否则我又何必教大家呢?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出自于司马迁《史记•李将军列传》。原义是桃树、李树不会说话,但因其花朵美艳,果实可口,人们纷纷去摘取,于是便在树下踩出一条路来。
李下何以成蹊?说明李子可口受欢迎啊!这意思不就是指这青楼女子曾经“红极一时”吗?如今又是“有恨”,又是“无言”的,十有八九就是“如今生意不太好”的意思。所以这就是诗人站在女性视角写的一首“宫怨诗”!
“花欹浑拂槛,柳重欲垂堤”的意思是:春雨之下花都斜了全部触碰到了栏杆,柳树感到沉重想要下垂到堤岸上。
灯檠昏鱼目,薰炉咽麝脐。
别轻天北鹤,梦怯汝南鸡。
“灯檠”就是“灯架”,“鱼目”的字面意思固然是“鱼的眼睛”,但也借指“泪眼”,因为夜里没有顾客当然就伤心了。
“麝脐”对“鱼目”,即“麝香”,灯架和熏香炉里的麝香,不就是青楼女子房间里的必要设施吗?
别轻天北鹤,梦怯汝南鸡。
我看到有人编了个故事说“天北鹤”是出自于《庄子》里面的一个故事,说一个叫“天北氏”的以“鹤”为名,我查了半天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情节在《庄子》的哪一篇哪一节?还有人分析这两句时说“天北鹤”代表“高洁”,“汝南鸡”代表“庸俗”,再一次让我“无言”。
先说“汝南鸡”,汝南鸡有什么特点呢?你可以查到的解释就是:古代汝南所产之鸡,善鸣。我们解读古诗词和现代汉语阅读分析是没多大区别的:要整句看,要结合上下文。 “梦怯汝南鸡”,梦里面要怕汝南鸡干什么呢?既然汝南鸡是以“善鸣”出名的,就是怕一场美梦被鸡叫给吵醒了啊!
搞清楚了“汝南鸡”,那么对应的“天北鹤”就别瞎琢磨了。 “别轻”什么意思呢? “别”就是“离别”,面对来这里“春风一度”的客人可不就应该“轻别离”吗?他们完事后不就该像一只闲云野鹤,自由去飞翔吗?我们来看第四段:
入户侵罗幌,捎檐润绣题。
新丰树已失,长信草初齐。
“入户侵罗幌,捎檐润绣题”:“罗幌”就是“丝罗床帐”,就是春雨飘到了屋子里, 浸湿了床帐,也顺着屋檐(捎檐)湿润了女子刺绣织物上写的名字(绣题)。为什么我把“绣题”做此解释呢?欢场女子遇到心仪的“恩客”,在随身织物上绣上对方的名字这种桥段,无论在古书还是古装剧里,都是常见之事。
“新丰树已失,长信草初齐”这两句就需要来好好解释一下了: “新丰”是指“新丰宫”,其址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汉代与唐代均建有新丰宫,在骊山附近。在唐代是行宫,就好比是皇帝的“度假村”。为什么说“新丰树已失”呢?只有我能告诉你答案!
你多半只知道杜牧那句描写杨贵妃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现在知道为什么这青楼女子感概“新丰树已失”了吗?就是暗喻自己不再像杨贵妃那样“红极一时”了!同样的, “长信”是指“长信宫”,这长信宫主要是用来表示什么呢?话不多说,上“唐诗”:
你可以从上述这些诗中发现,长信宫经常与昭阳殿进行比较,为什么会这样呢?看一下介绍就明白了:
长信宫,古代宫殿名,是为汉代长乐宫建筑群中最重要的建筑物,位于西汉都城长安城内东南隅。汉代太后一般住在长乐宫中的长信宫,现已废。《三辅黄图》有描述到“长信宫,汉太后常居之。”
昭阳殿:汉成帝宠妃赵合德的寝宫。也借指杨贵妃住过的宫殿。大抵代指古代妃子居住的后宫。《长恨歌》所载: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可以看出这“长信宫”基本上就是“被打入冷宫”的意思,预示着这位“红极一时”的青楼女子怕是年华已逝,已经“门前冷落车马稀”了。我们来看最后一段:
乱蝶寒犹舞,惊乌暝不栖。
庾郎盘马地,却怕有春泥。
“乱蝶寒犹舞,惊乌暝不栖”的意思是: 面对突如其来的春雨,慌乱的蝴蝶还在寒意中飞舞,受惊吓的乌鸦到了晚上还无法休息。
“庾郎盘马地,却怕有春泥。”有人已经撰文指出:这句中的“庾郎”和“庾信”半毛钱关系没有,而是指“庾翼”,是东晋时期的人物,其典故出自《世说新语》,并诞生了“雉恭乘骑”这一成语,文言文如下:
《世说新语•雅量》: “庾小征西尝出未还。妇母阮是刘万安妻,与女上安陵城楼上。俄倾翼归,策良马,盛舆卫。阮语女: ‘闻庾郎能骑,我何由得见!’妇告翼,翼便为于道开卤薄盘马,始两转,坠马堕地,意色自若。”
译文如下:
一次,庾翼外出还没有回来。他的岳母阮幼娥,是刘万安的妻子,和女儿刘静女一起上安陵城楼观望。一会儿,庾翼回来了,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着浩大的车马卫队。阮氏对女儿说: “听说庾郎会骑马,我怎么能见一见呢?”刘静女于是告诉庾翼,庾翼就为她在道上摆开仪仗,骑着马绕圈子,刚转了两圈,就从马上摔下来了,但他神态自如,满不在乎。
所以这“庾郎盘马”是要有典故的,请问同样被记载在《世说新语》里的“庾信”有吗?
这个故事想说明什么呢?被归纳为“雅量”这一类,无疑就为了体现“魏晋风流”,出糗了也毫不在乎。放到今天来讲,就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上图第二首诗中的“未似庾公年最少”,指的就是庾翼。史书记载:庾翼外表风仪秀伟,年轻时便有经世大略。同时期的王胡之就写了首长诗送他,下图是节选:
所以后人的诗中都以“庾郎”自比,即认为自己也是“少年英才”。庾翼在他们眼中就是“一线少年偶像”,有诗为证:
这庾翼非但长得漂亮,有经世大略,而且书法也是一流,与王羲之一样都能写一手好书法,他看到自己的儿子与侄子不学他的书法改学王羲之的书法,心中十分不满,说儿子与侄儿不爱家鸡爱野鸡,要与王羲之比高低。这让我不由得感叹,现在的“一线年轻偶像”们,连把汉字写对都成了一件难事。
李清照《打马赋》中的这句“脱复庾郎之失”,若非指庾翼从马上掉落这件事,还能是什么呢?不过你在字典里能查到的解释有以下三种:
这也是为什么华少会认为是庾信的原因。那么我证明了半天这盘马的庾郎是指庾翼,又说这是首“宫怨诗”,那么唐彦谦用来自比的可能性就没有了。难道这青楼女子指的是特定的“庾姓恩客”?
乱蝶寒犹舞,惊乌暝不栖。
庾郎盘马地,却怕有春泥。
其实,唐彦谦此诗中的“庾郎”已经无所谓是“庾信”还是“庾翼”了,甚至“借指多愁善感的诗人”都不是,而是“风流客”的代名词,有诗为证:
上述两首诗不都是“宫怨诗”的路子吗?以女性视角提到了“庾郎”,而这“庾郎”已然成了一种“符号”,或者说是“泛称”!
“庾郎”更精确地讲就是“才子”的代称,不过已经变得相当“廉价”了。这就像如今的服务行业见到男的就称“帅哥”,见到女的就称“美女”是一个意思。这欢场女子见到年轻的公子哥,可不就称对方为“庾郎”吗?哪里还管他是不是真的有才?争论这“庾郎”是指庾信还是庾翼也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你只需要知道这首诗中的“庾郎盘马地”是指这座春楼,也就是这位欢场女子的营业场所就行!
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夜里的春雨,可能扫了本就约好要来的“庾郎”的雅兴,搞黄了一笔生意,教这女子如何不怨恨呢?
好了,分析到这里。如果华少能看到这篇文章,那么我估计他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伊能静若真是读了这首《春雨》而填了《春泥》的歌词,让大家以为伊能静“用情至深”,现在知道这“庾郎”相当于“嫖客”的意思,是不是脚趾都快抠出三室一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