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的脸色也变得快,第二天就带着吴稚晖、陈布雷、邵力子、陈立夫、程天放、周佛海、吴思豫等人,从南京乘军舰逆流而上,邀李宗仁同赴北平。而对着蒋介石的笑容可掬,李宗仁心里却阵阵发寒,惕然自警,理解到笑里藏刀的含义。今天他参加祭典,那脸色和心情是一样的沉重。
他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参加陪祭的白崇禧,暗暗地摇摇头。与李宗仁的沉重相反,白崇禧却是志得意满,神采飞扬,他今年才35岁,那份得意已经溢出了胸膛,他对采访的记者说:“自古以来,凡是统一中国都是由北而南,从未有由南而北以完成此一神圣大业的。太平天国时两广军队曾一度进至天津,至于北京实以这一回为首次。”
名记者张季鸾也跟着吹捧,他在6月14日的《大公*》发表社评说:“广西军队之打到北京,乃中国历史上破天荒之事。”
“功高震主者身危”。白崇禧的这番张狂早让蒋介石看不顺眼了。
白崇禧,广西桂林县南乡山尾村人。据白氏族谱载,“吾族始祖伯笃鲁丁系元朝进士”,原籍江苏南京,明朝洪武年间落籍桂林,相传明太祖禁止子民用外国姓,乃更伯为白。
白崇禧从小聪明过人,才思敏捷。让他骄傲的是,小时候读书,从未有过被戒尺打手心的记录。无论读私塾,或是读军校,成绩绝不会落到第三名以外。
所以,白崇禧对自己很自信,有了这份自信,行为处事也就显得特别果断,胸有成竹。当年与李宗仁征战广西,与对手沈鸿英在桂平摆下战场,一决雌雄。大战在即,却见白崇禧中宵静坐,挑灯品茗,运筹帷幄之中,早定下克敌制胜之计。兵分三路,师出诡道,直指沈鸿英老巢桂林,犹似飞将军从天而降。沈鸿英自叹弗如,感慨曰:“我沈鸿英十余年来,带兵数万,横行桂、湖、赣、粤四省,谁亦莫奈我何,初不料今日竟败于几个排长出身的小子之手。”
白崇禧确实是从排长起步的。
将帅起于卒伍,小排长中焉非没有大将之才。蒋介石就很欣赏白崇禧,北伐开始后,力邀白为他的参谋长,用以辅助军事指挥。
驭将之道,在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蒋介石对白氏的态度却很模棱,很为难,可说是用而疑之,对白氏的能力他是放心的,底定东南之后,白崇禧受任为北伐军第二路代总指挥,指挥陈调元等军循运河两岸北进,陈调元原系白崇禧的老师,且担任高级军职多年,此次屈居白氏之下,颇感不服。于是晋见蒋介石,神色之间,不乏抱怨之辞。
蒋介石没有理睬陈调元的态度,很干脆地告诉他:“白崇禧行!你应该接受他的指挥,以后你就知道了。”
果然,嗣后在津浦线上作战,白氏用兵如神,每每出奇制胜,让陈调元为之击节叹赏,自愧不如。蒋介石兵败徐州后,直鲁联军乘虚反攻,如疾风暴雨。陈调元位居第二路军前敌总指挥,张惶不知所措。白氏命陈部先退,自率总指挥部特务团垫后,掩护所部,缓缓南撤。虽迭经敌军猛扑,但指挥从容,三军稳重如山。陈调元对白氏佩服之余,也感叹蒋介石眼光之准。
但蒋介石对白氏的信任、使用却是有限度、有范围的,他深知白崇禧与桂系有一种血比水浓的关系。为此,也曾经拉拢过白崇禧,企图怀柔之感化之。1927年初,何应钦率东路军作战,兵抵浙境却裹足不前,蒋介石有心调白崇禧前往协助而不便明言,吞吞吐吐道:“东路军非兵力不足,乃系指挥官指挥不当,何总指挥不能分身,你我二人应当前去一人,不过……”
白崇禧心思何等敏捷,爽快地接口道:“总司令是全军之统帅,岂可任局部指挥,如总司令不以我才能浅薄,我愿前往浙江服务。”
蒋介石大喜过望,略带歉疚地说:“健生亲自入浙指挥,最令人放心了,只是嫂夫人近日要来南昌,中正过意不去。”
白崇禧心中微微感动,他的夫人马佩璋即日将由武昌来南昌探亲。他们夫妻恩爱,已有很长时间未见面了。蒋介石事无巨细,连这点都想到了。
白本是性情中人,蒋介石这番体贴,反让他豪气萌生,“革命军人四海为家,以主义为重,前线危急,不敢久待,我即日就率兵入浙。”
他走后的第二天,夫人就抵达南昌,蒋介石没忘了向白崇禧发电:“兄出发之次日,嫂夫人即前来,夫妇不能相见,此中正之过也。”
人情味十足,
可是,白崇禧是个“干大事”的人物,这些微末细节只能让他感动一时,只要是与桂系的利益有关,他仍是立场鲜明。比如说,他就看不惯蒋介石私心自用,过分偏袒第一军。有一次分配战利品,蒋介石原欲全部控制在自己手中,白氏则故意逆其意,先斩后奏,分配至其余各军,蒋介石为此大为恼火。
某次,蒋介石与国民党元老张静江讨论人才,两人之间有一段对话。
张静江实话直说:在蒋氏直接指挥下的各将官,论功论才,白崇禧均属第一等,值此军事时期,求才若渴,应对白氏完全信任,使其充分发展所长,不可时存抑制他的心理。
蒋介石摇摇头:“白崇禧是行,但是和我总是合不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他……"
他还给白崇禧加了四字评语:“不守范围”。
确实,就其性格而言,较之李宗仁的绵里藏针,白崇禧则更加外露,更加锋芒毕现,更加恃才傲物,在那出“逼宫”戏中,他不像李宗仁那样含蓄,引而不发;不像何应钦那样尴尬,犹抱琵琶半遮面,而是赤裸裸地请蒋介石下台:“总司令应该歇一歇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没有回避对方,丝毫没有胆怯和抹不开面子之类的难堪。
所以,李宗仁评论,蒋氏对白崇禧之忌恨,也许超过对他李宗仁。
但白崇禧依然我行我素。
蒋介石依然在痛哭,呜呜咽咽,不绝于声,参加祭典的人群在烈日的烘烤下已经显出了疲态,也是泪眼婆娑的冯玉祥走上前拉了他一把,像劝孝子一样劝他止泪。
不拉犹可,蒋介石更是大放悲声,底下有人嘀咕了,因为听出了这哭声中的文章,“这样才显出他是嫡系呢,”李宗仁也语含讥刺,“窃思总理一生,事功赫赫,虽未享高寿,然亦尽其天年。如今北伐完成,中国统一于青天白日旗下,功成告庙,也是慰总理和诸先烈的英灵于地下。抚棺恸哭,抆泪相陪,都似出于矫情,我本人却无此表演本领。”
棺盖缓缓打开,在鲜花簇拥的灵柩里,孙中山安详地躺着,栩栩如生的脸上似乎可见一丝不安,一丝怀疑,一丝怅惘,一丝失望,他应该欣慰了吗?他的毕生宏愿实现了吗?
是啊,从表面而言,他所创立的军队占领了北平,他立志消灭的军阀吴佩孚、孙传芳等已经垮台,他所缔造的党已成为中国的执政党,难怪他的弟子们“毫无愧色”地站在他的灵前。
然而,北伐的真正意义是否实现?人民是否已出水火?国家是否将迅速走向富强?旧军阀垮台了,继之而起的又将是何人?站在他灵前的蒋、冯、阎、李四大巨头,孙中山仿佛能听见他们的咬牙声。
他的眼睛依然遗憾地闭着,在中国的上空,依然是阴霾沉沉,战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