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周城主是我夫君。
只因红颜一句戏言,用战争做赌。
我领命出征,却因他亲诏断粮,只得假意被俘,孤身入境,取草原王首级。
消息传回那日他大摆宴席。
【早知她有这本事就该送她去草原王床上取首级。】
可他不知道,我连带着肚子里他的孩子一起死在草原了。
1.
草原的冬天看不到绿色。
没吃的,他们就打仗。
一边能抢点,一边还能消耗点。
我飘在空中,脑袋空白。
我的尸骸被扔在营帐外面,散落在冰天雪地里。
而新王的营帐烧着炉子,暖洋洋的。
【王,那个女人肚子里好像还有个小的。】
草原王惊诧一笑【有意思,把她的尸体送回周城去,城主的女人够换点粮食了。】
思绪跳动了一下,我想起来了。
我是城主周闻生的夫人,也是周朝首领将军。
春阳。
思绪记忆回笼的瞬间,我被大力吸引,回到了周闻生的府邸。
【城主,夫人还没回来我们就办庆功宴?不合适吧?】
娇滴滴的柳如絮依在周闻生身侧。
那张娇媚的脸和我有七分像。
以前他们都议论,我还没死周闻生就找替身,不合适。
这下好了,我死了。
周闻生剑眉星目,十多年的风霜并未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痕迹。
还是那副我曾经爱过的模样。
他搂着柳如絮的细腰【这战赢了与她何干?】
【若非你提出断粮可使诸军孤注一掷,断了他们的回头路,那些人恐怕都不会尽力。】
【你才是真正的大功臣。】
说着,在女人的脸上亲了一口。
【哎呀,人家就是随口开的玩笑。】
2.
我拳头收紧。
我知道如今的周闻生荒唐,可不知他荒唐到了如今这步。
半月前我领命出征,战况焦灼之际粮草十日未到。
手下的弟兄不是战死,而是饿死!
数万人的命,难道就因为一句玩笑话全送了吗?
血泪从我眼中流出,却在离体的瞬间消散个干净。
【周闻生,你个禽兽!】
我愤怒的冲了过去,却从两人中间穿出,倒在地上。
明明已经没有感觉了,可我却痛到无法起身。
我和周闻生是少年夫妻,相爱相知。
曾经我们许下约定,他要当最英明的城主,我要当最英勇的女将。
可不过五年,一切就变了。
周闻生突然不爱我了,找了个替身进府。
我闹过也哭过,甚至试图放弃过。
可最终呢?
两人步入了辉煌的大厅,刺目的光晃的我眼睛生疼。
桌子上尽是吃不尽的美酒美食。
我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到死我都没吃上一顿饭,死时干瘪的胃里是树皮和草根。
【腻死了。】柳如絮抱着周闻生胳膊撒娇【我不想吃,也不想看。】
周闻生宠溺的勾了勾女人鼻尖,挥手撤了菜。
而这些都会直接丢掉。
长垣面露不忍【君上,我们的将士已经很多天没吃过饱饭了。】
【领命出征的春家军更是饿的死伤大半。】
【我们在后方的人竟这般浪费?对得起征战沙场至今生死不明的春阳将军吗?】
我眼眶一热。
我、周闻生、长垣三人曾是最亲密无间的知己,只因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抱负。
我被幽禁城主府后不问世事,和他也有五年未见。
周闻生神情一冷,手中筷子重摔在了桌上。
这五年他听不得任何人说与我有关的话,更别说夸我抬高我了。
【她是城主夫人!】周闻生冷言【再者,到底是生死未卜还是投诚草原也未可知!】
【君上,夫人难道是被新王看重,留下当将军了?】
柳如絮娇笑着【夫人一介女流,如此困境孤身入境还能杀草原王?我可不信她能清清白白的办成这事。】
【大胆!春阳将军岂容你污蔑?】长垣起身,那张如玉般俊脸涨的通红。
周闻生手指收紧,杯子直接朝着长垣砸来。
【军师如今教训起我的女人了?】
【早知她春阳有这勾引人的本事当初就该送她去草原王床上取首级。】
3.
【如絮夫人为周城安宁大义灭亲,献良策,是此战胜首功。】
【首功?】长垣双眼通红,步伐踉跄【周闻生,就因为你心里那点龌龊思想,你毁了春阳还不够。】
【如今竟连她的名声都要夺了去!】
刚才和歌舞升平的大殿瞬间安静,周闻生提着佩剑一步步逼近长垣【这些话都是她教你的?】
长垣身姿笔挺的站着,只是双眼却通红。
【春阳将军早就忘了你了。】
我的大脑如重锤落下,眼前场景如走马灯划过。
五年前的那次事后,我痛苦到呕血,以至于忘了周闻生。
准确来说,我并没忘记周闻生,我记得我们发生过的所有事。
但从我的视角看过去,一切都像蒙了一层纱,看不真切。
所以我日日待在宫殿里,陷在虚无中等待哪一天我的人生可以彻底结束。
可不知是不是身死的原因,这些过往的封印解开了。
那种窒息的痛苦感让我身而为鬼都无法呼吸,
我捂着胸口,直勾勾的看着提着长剑的周闻生,五年前他的这把剑也落在过我的脖颈侧。
那时我和周闻生成婚五年,向来蜜里调油。但是突然,柳如絮入府了,还得了他全部宠爱。
我不理解,更没有办法接受,我和他吵,和他闹,换来的却只有他的冷漠和针锋相对。
他说【你嫁给了我,就该明白三从四德,做好一个女人的本分!】
【像你?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喜欢的只是这一款。】
一怒之下,我扔下了一封和离书跑回了军营。
第二日,春家军造反的消息不胫而走,周闻生提着长剑在刑场亲自行刑。
等我赶到的时候,血染红了刑场,周闻生手中的长剑搭在我的脖颈侧。
【春阳,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你懂吗?】
于是我跪在长街,一步一叩首一边认错,一边向他爬去。
双腿血红满是泥污。
4.
思绪回归,长垣还和周闻生在对峙着。
【偷来的东西,总有一天要还回去!】
长垣单手挑开周闻生的长剑,抹了一把血擦在了那洁白的衣襟上。
而后贴近周闻生低语着【春阳回不来,你这城主也别想再做。】
长垣离开,偌大的主殿剩下周闻生一人,以及……我这个鬼?
他抬手,一道黑影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在周闻生面前跪下。
【她还没回军营?】
【不曾,但草原暗探给的消息是,夫人昨夜入了新王帐。】
【好像已经被封了妃子。】
【咔嚓。】
【春阳,你个水性杨花的贱人!我一定会杀了你!】
周闻生长剑挥出,影卫的头冒着热血滚了几圈,落在了刚进来的柳如絮脚下。
柳如絮皱了皱眉头,满脸嫌弃的踢开。
我却无暇顾及她的反应,这影卫的消息到底哪里来的?
我明明在杀了旧王后被黄雀在后的新王生擒,凌辱至死。
慌乱中,我还放出了信号弹,表示遇到了危险。
想着,我拳头握紧了。
那个信号弹只有一枚,是当年周闻生命人特意做出来送我的。
他说,当我遇到危险,就朝着天空打出这枚信号弹。
他一定会看到,一定会救我。
可之后我被抓后三天无人理会,而后被活剐到死。
那时的周闻生在做什么呢?我不得而知。
今天才是我死的第一天。
我吸了吸鼻子,还好死人不会流泪。
看着周闻生,我不禁默念【没事,还有四天我就能证明我的清白。】
因为我的棺材,四日后会回到到这里。
【君上这是做什么?杀了他,也改变不了夫人所做之事啊。】
柳如絮柔柔的贴在周闻生胸口【再者说了,君上你不是还有我吗?】
周闻生笑的冷俊,蒙着血色的手揉了揉柳如絮的发顶。
【把城中现有的春家军以及他们的家人全部控制起来。】
【春阳一天不回来我就杀十个人,两天不回来我就杀二十个。以此类推。】
【我倒要看看,这些她的兄弟的命比不比得她的富贵。】
我眉头紧皱,飘在半空掰着手指,算算我棺材送来前,有多少无辜人被害。
整整一百五十人。
5.
周城曾经只是天朝和草原交会的边塞贫瘠小城。
一春姓人见百姓困苦,不顾天朝的怒火,在此建立了新的城镇,组建武力保护民众。
但春姓人只懂打仗带兵,不懂治理发展,于是他拐带了天朝太子周,让他治理发展这个城镇。
后来,这个城镇在太子周带领下成了如今这般独立且发达的政权。
春姓人一生未婚无儿女,却留下了一支名为【春家军】的守城军。
【春家军】:周城人,无论男女,入春家军者皆姓春,以守护周城安乐为本。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春家军从来就不是我春阳的军队,他们是爱着周城的普通人。
看着这样的周闻生,我愈发心痛难忍。
【春阳,我一定会是最英明的城主的,等到来年开春,我就领兵亲征。】
【等到彻底拿下草原十四部,周城才算的上真安定。】
闭上眼睛,五年前周闻生说这些话的场景历历在目。
最终他没有拿下草原十四部,回来的的时候却带回来了柳如絮。
那次事变也不是没有好处,他杀了数千春家军后我被幽禁城主府。
而他借此机会夺了春家军这一名号,将剩下的士兵全部纳入他的私军。
听话的还能继续干,不听话的,杀无赦。
如今的春家军是五年前并入的那一群人,他们不是背叛了春家军,而是希望周城安定的妥协者。
可周闻生竟还用他们的命来威胁我?
柳如絮眼中微光闪烁【这多浪费,春家军说到底也还是您的手下。】
【不如让他们去为你我修建陵墓?建成后直接埋了,也算是发挥了他们的作用。】
6.
【再说了,夫人向来不喜欢我。要是知道她看重的人为我服务,肯定会气到直接回来的。】
柳如絮搂着周闻生的胳膊,声音娇俏。
周闻生眼神却闪烁了一下【她向来不喜欢你吗?】
【是啊,上次为了您的生辰妾特意去荷花池采荷花做荷花茶,夫人发了好大火。还说要把我关起来。】
记得和周闻生青梅竹马的时候。
他知道我喜欢吃莲蓬,便为我种下了一池的荷花。
事到如今我仍然记得少年捧着大把从波光粼粼的湖中游来。
他说【春阳,人家女孩子都喜欢看荷花的,偏偏你光喜欢吃莲子!这下给你吃个够。】
成婚第二年,草原来犯。周闻生根基未稳,我自请出征,却在大战中受了重伤,回来后才发现已经有孕一月。
那个孩子最终没保住,周闻生和我一同为他做了个衣冠冢葬在了荷花池。
他说【世人皆知莲子之心最苦,唯愿他来世能平安降生为我们的孩儿。】
自那后,我不吃莲子了,每日空闲下来必定会去荷花池边坐坐。柳如絮来了后,我被囚禁在这宫中,每天一半的时间都待在荷花池旁。
她知道我看重这池子,那次却非要打着周闻生的名号搞破坏,我不过是赶走了她而已。
那边柳如絮还在撒着娇【哼,她就是看您那几天不在府里故意欺负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准许她领兵了所以她认不清自己身份了。】
周闻生眼神暗了暗。
【既然如此,那就填了那个荷花池吧。】
我心头跳了一下。
周闻生,你怎么能这样?
我的眼中滑出血泪,哒叭一声落在了周闻生的脚尖上。
周闻生皱眉,柳如絮蹲下身子为他抹去,做完后更是俯身亲了亲他的鞋面。
【还是你听话。】
7.
当年的周闻生种满荷花需要整个春天,但是如今的城主大人想要填平一个池子只要半天。
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我竟然看不出半点它存在过的痕迹。
挖掉的荷花根茎裹着淤泥堆在一旁,其中一个手臂大小的金色盒子混在里面。
我扑了上去,想要捡起来,却只能一遍遍看着自己的手从中穿过。
柳如絮站在一旁,满脸厌恶【这里就是挖出来的所有东西?这个盒子就是她看重的那玩意?】
【里面是什么东西?】
身后的婢女垂着脑袋【是夫人曾经没保住的孩子的衣冠冢。】
【烧了吧。】
周闻生适时赶来,表情不变的吐出那三个字。
柳如絮惶恐的跪了下去【城主,这不合适吧?好歹是您和夫人的孩子啊!】
【若不是春阳好大喜功,这孩子怎会流掉?不付出任何代价,用个衣冠冢就想抹去自己犯下的错吗?未免想的太简单了!我就是要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就像这次,我不狠一点她能记住身为女人的本分吗?那天共浴你看到外面的红光了吗?】
周闻生看起来有些得意。
柳如絮疑惑的摇头【不知道,但是吓了我一跳,突然一下天都红了。】
【那是当年我给她用来搬救兵的。】
我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睛,这次却没有任何眼泪流出来。
信号弹的红光哪怕是白天也能绵延数百里,我被生擒的地方距离城主府不过五十里。
他怎么会看不到呢?
我忽然笑出了声,连带着一旁的荷花被风吹动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多可笑啊!我刚被抓的时候还在和人家叫嚣着。
【我是周闻生的女人,刚才放出去的信号弹能绵延百里,他看到了一定会救我。】
【周城大军距离这里不过几十里,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就会过来。你们但凡敢杀了我,周闻生定会灭了你们!】
为首的草原新王看着我有些狐疑【我们只是缺粮食,但凡你们愿意交易,我们也不会出兵。既然你是周闻生的女人,那我们就等等,到时候只要他愿意出粮食。】
【留你一命又何妨。】
他们压着我等了整整三个时辰,从天亮到天黑。
新草原王的眼神变得异常阴翳,身旁的小弟长啸一声【王,这个女人骗我们!周城没有一点动静,怎么办!】
【带回去!】
男人手中的匕首狠狠划过我的脸侧,带起一片血痕。
那时我神情恍惚,如同濒死一般无法呼吸!
如今周闻生却是得意的轻笑,柳如絮锤了锤他的胸膛【城主,您好坏,看到了都不去救人家。】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野猫太勾人?】
8.
说来,我和柳如絮本不该有什么仇怨。
毕竟和我成婚且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相守一生的是周闻生。
柳如絮可没和我承诺过不插足别人感情之类的。
更何况这世道,哪怕女子再怎么有能力,不还是被男人选择?
能被周闻生选择当我的替身,承载他的爱意,是柳如絮有本事。
而选择将爱意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是周闻生这人稀烂无比。
可惜,我想明白了这些,柳如絮没想明白。也可能是,她事事都要和我争一争。
我被囚禁在城主府的一角,只有一个院子和这个小池塘。
她不是风筝不小心飞进来了,就是小猫跑进来了。
后来,她光明正大,不需要理由的进来了。
她自己拿着一把剪刀,朝着胳膊狠狠的划了下去。
【春阳夫人,你说城主一会会不会因为我惩罚你呢?】
说着,掰开我的手,将剪刀塞在我的手里。
周闻生赶来的时候,柳如絮捂着胳膊呜呜呜的哭着【城主,您别怪夫人。是我不小心的,我不应该给夫人送亲手做的甜点来打扰她的心情。】
【不可理……】
周闻生话没说完,我却直接抬手,用剪刀在自己身上扎了个同样的伤口。
那次后,我的小院彻底与世隔绝了,周闻生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和我说话,就连送饭都只能通过一个小小的窗口。
但柳如絮却没有停下,或许是发现了我并没有多在乎周闻生了,她开始对着我在城主留下的别的痕迹进行更迭。
我种的树,夸过的假山,坐过的石凳……几乎所有和我相关的东西都摧毁更新。
只有周闻生的书房没有。
说来,周闻生的书房我也有好多年没来过了。
如今变成鬼跟在周闻生身后进来倒让我觉得有些恍惚,因为这里的布局和当年一模一样。
甚至我的画像还挂在他的桌前。
9.
距离我的尸体回到城主府还有两天。
周闻生坐在桌前,眼神深沉的看着面前我的画像。
我站在画像前,有种我们在对视的感觉。
可如今他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了曾经看我的那种炙热爱意,而是让人颤栗的一种偏执。
【春阳,我倒要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回来。】
我会回来,就是东一块西一块而已。
书房的门蓦然被敲响,柳如絮声音娇俏。
【城主,难道您今夜真要独自一人睡书房?人家很想你呢!】
周闻生上前开门,却被柳如絮一个侧身挤了进来。
我的画像挂在书房正中央,第一眼想看不到都难。
柳如絮指尖轻轻划过画像上我的脸,眼中的戏谑让我胆战心惊。
【怪不得不来找我,原来你在书房怀念夫人呢!】
周闻生嗤笑一声【小醋坛子。】
【城主,不如我们赌一下,夫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闻生顺势勾住了柳如絮的腰【赌注是什么?】
【我赢了让我做城主夫人,统领护城军。】
周闻生眼神闪烁,我很诧异,他这般爱权势的人听到这里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我赌夫人永远不会回来。】
周闻生没有再开口接话,一双大手落在了柳如絮的腰间点着火。
我浑身恶寒,我可没有偷窥别人办事的癖好,连忙飞身上了屋顶,看着月亮。
鬼不会睡觉,可是会累。
朦胧中,我听到了一声低沉的男声。
【去查,草原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活要见人,死……没有我的允许,她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