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让一部悬疑剧用诗歌做内核

新手加 2024-05-14 09:34:46

《微暗之火》诗意的叙事手法和深刻的社会洞察力,为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观剧体验。「影视内容还有无限的空间可以探索,我们也会继续尝试全新的类型和题材。」

访谈 | 陆 娜(北京)

作者 | 毛丽娜(北京)

千禧夜的命案,声名狼藉的女人,来自熟人社会的暴力,还有看似安谧诗意实则暗流涌动的小镇。

在央视八套和优酷双端播出的情感悬疑剧《微暗之火》无疑是近期新剧中气质最独特的一部,它有着多视角交叉的非线性叙事、扑朔迷离的剧情钩子、对女性困境的洞察,还有一份不那么「悬疑」的诗意。

早在2018年,姚晓峰和团队就开始筹备《微暗之火》。故事中男女主对于彼此的欣赏和理解所生发出的情感、冲破重重束缚的勇气,令姚晓峰深深动容,他希望将这种「灵魂之爱」层层铺垫带到观众面前。

诗歌在剧中是贯穿全篇的重要意象:它存在于每一集开篇、存在于男女主角的日常交往、甚至是人物性格转变和剧情推动的重要载体。

姚晓峰是被诗歌启蒙过的一代人。创作前期,他就立刻想到了以诗歌作为表征,映射出人物个性的差异,与当地生态和社会环境形成对比。《微暗之火》整部剧也巧妙地借用了诗歌的表里指涉,通过悬疑的外壳,展现了熟人社会的封闭性和复杂的人情关系,这些因素共同加剧了女性困境,对那些不符合社会期待的「异类」排斥和诋毁。

彼时市场上的悬疑类型还在发展初期,大众甚至对于国产悬疑都没有清晰的认知,但姚晓峰和团队想在类型化之上尝试更多,追求作品的风格化和作者性表达,「选择一条难走的路」。

保持创新和探索的底气来源于在影视行业多年的积累和成绩。姚晓峰清楚自己有把握驾驭不同题材的能力,有了更多的主动权,便开启多元类型的探索。不久前完结的金融谍战剧《追风者》,将要上线的茅奖改编作品《北上》,都是启蒙影业同期开始孵化的项目。

从前期开发到最终与观众见面,项目经历了整整六年,这段时间里国产悬疑剧也经历了突破式发展。如今观众不仅会关注剧情、逻辑、人物关系,还乐于分析影像表达、配乐、置景等细节。

即使放在当下的剧集市场中,《微暗之火》的质感依然独特。其诗意的叙事手法和深刻的社会洞察力,为观众带来了差异化的观剧体验。随着观众不断深入清水镇这个闭塞的熟人社会,也会理解女主南雅不被周遭接纳和理解的成因。

「《微暗之火》带有我个人的审美,相信会有观众看到诗歌对人的影响,被人物的爱与勇气所打动。影视内容还有无限的空间可以探索,我们也会继续尝试全新的类型和题材。」

1.生发

我高大,是因为你觉得我高大,我干净,是因为你用好眼睛,用干净的目光看我。你的思想让我变得智慧,在你简单的温柔里,我也简单而善良。

——冈萨雷斯《我知道我存在是因为你把我想象出来》

清水镇是典型的熟人社会,父母做什么孩子就做什么,是这个小社会的约定俗成。南雅是清水镇上那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女人,当故事发生的背景设置在千禧年的小镇,用什么来承载她的与众不同?诗歌是最好的选择。

命案发生,林方路四处走访排查,南雅的形象就在邻居的回忆中被逐渐拼凑起来。她像镇上其他人一样,买菜做饭、开店谋生,也会和关系尚可的邻居攀谈几句,看似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但镇上图书馆那本诗集告诉观众,她是不一样的。

这本诗集只有南雅一个人借过,在周洛偷着把它从图书馆拿走后,也没人发现少了一本书,这说明,诗歌对于清水镇来说,是异类。一个喜欢读诗的女人,同样也是异类。因为诗歌对于小镇生活来说不是必需品,喜欢诗歌代表着南雅有一颗向往远方的心。

周洛与南雅关系的变化,也是从诗歌开始。

读诗的南雅是清水镇上的异类,周洛恰好处于那个对一切「和别人不一样」的事物都充满好奇的年纪,包括他自己也是个和别人不一样的人。所以,他注意到了南雅,也注意到了那些诗歌。

最初,周洛对南雅的认知与镇上的流言蜚语并无区别,彼时他对南雅的关注也仅停留在青春期冲动的阶段。这里通过诗歌给到了一个隐晦的展示。周洛循着南雅的脚步到了图书馆,发现她读过的那本《拾诗》,他随手翻开看到了那首《高傲的七月》,这首诗还有个更直白的名字——《夜晚来临之前,我要睡你》。

姚晓峰说,这首诗是周洛与南雅关系的某种催化剂。在读过《高傲的七月》后,周洛去服装店找南雅,那一串镜头以一种凝视的角度,牢牢盯在南雅身上,像是一只不加掩饰的、赤裸的眼睛。

「其实这种凝视,代表的是周洛以前的视角。」

与高中老师谈心那场戏,看起来是一个理科生摸到了诗歌的门,对诗有了自己的审美,实际上是周洛对南雅有了不一样的认知,在少年眼里南雅不再是美丽与欲望的化身,而是一个坚韧又值得尊敬的灵魂。

「所以后来就没有过那样的视角,因为周洛知道自己做错了,也懂得南雅了。」

诗歌在《微暗之火》中是一种表征手段,它代表着自由、美与远方,也代表着外来的、新的事物。爱诗歌的人成为不被理解与接纳的异类,实际暗喻着清水镇这个旧的熟人社会与新的思维之间的碰撞。

在这样一部悬疑剧中,加入大量男女主谈情说爱彼此推拉的爱情元素显然是不太合适的。而他们的关系推进,又是至关重要的剧情线索,在这里诗歌则承担起昭示男女主关系发展的指向标。

面对周洛的真诚,南雅一直是拒绝的,而第一集片头出现的诗,其实早就暗示了这对灵魂伴侣的感情走向:「我假装平静,轻盈而舒缓」;还有在周洛被带走问询时,反复出现的那首博尔赫斯《离别》,无需其他交代与铺垫,观众便能笃定他们的关系,不会因为外界因素的干扰,而出现动摇与崩塌。

《微暗之火》的整体基调是克制的,它没有太多嘶吼、咆哮的强情绪外放戏,藉由诗歌来展现推进人物关系,无疑是个聪明的处理方式。

2.造境

如果关山阻碍,就让爱人进入持续不醒的无梦长眠,直到重聚的那一天。

——加缪《鼠疫》

2018年,姚晓峰和他的团队开始筹备《微暗之火》的拍摄。对这部剧而言,故事发生的地点选择极为重要,在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后,他们把取景地定在了江西婺源。

清水镇的故事,是发生在一个封闭的小社会中,婺源的地理环境恰好符合这一点。它有山区也有江岸,虽然相对封闭却有属于自己的浪漫与唯美,「如果没有这些,也就拍不出诗意来」。

姚晓峰说,诗歌是剧中重要的元素,所以从取景地这一步开始,就要能要展示诗的美,诗的魅力和诗对人的精神的影响。「如果我们这个景不具备这种诗情画意,我们所有的塑造都会功亏一篑,你会少了很多那种(触动人心的)感受。」

确定了取景地只是第一步,如何把清水镇真正搭建起来才是重头戏。清水镇不仅是故事发生的地点,也是人物命运的关键。类似于这类与家庭暴力有关的剧集,总会有人提出「她为什么不走」的疑问,而好的剧集是能够通过环境搭建直接给出答案的。

姚晓峰先确定的是外部环境。清水镇相对封闭,所以要在先坐火车或者坐船到江边的县城,再从县城转长途巴士或坐小船走水路到清水镇,如果要进山就需要过盘山路。

外部环境搭建起来,南雅为什么出逃困难也就一目了然。她要经历好几重关卡才能到达火车站,而每一重关卡都可能被徐毅发现。

清水镇内部则分为老城与新城,学校和政府在新城,普通住宅则在老城,城区之间靠一座桥相连。老城的住宅区又分山上山下,徐毅是清水镇首富,所以他和南雅的家在山上,是一座较大的院落,暗示着这是祖上留下来的产业,是几代人的积累。

南雅作为小镇的风暴中心,自然不能一直在山上,所以她的服装店是开在山下镇子里的。桂香姐的家,用现在的话说是「流量中心」,于是她的家被设计成卖日常用品的小卖店,因为大多数人卖日常物品时都会顺便聊几句,那些流言也就从这里被传播开来。

在开拍之前,《微暗之火》的主创与演员们先循着居民的脚步去清水镇走了一圈,从坐大巴,到进镇子,再到桂香姐的店、南雅的店、山上的宅子等等走了一圈,演员对故事是如何发生的,自然也就熟悉了。

从影像呈现来看,《微暗之火》很容易让人想到最近在互联网很火的「千禧梦核」,色调略微偏向黄绿,给人一种诗般的朦胧与迷幻感。总制片人张书维的形容很贴切:这是一种呈现我们记忆中的感受的色彩。

姚晓峰说影像色彩的呈现是刻意为之,它不是纯自然的,而是有着强烈的表达性。不似其他悬疑剧从头到尾的凝重,它既有重的部分,也有轻盈的,比如南雅与女儿宛湾在花丛中嬉戏那一幕,就用了很明快的色调。

千禧年本就是个特殊年份,新的东西在持续不断地涌现,而旧的事物也还处于统治地位。新与旧的共存,意味着冲突,《微暗之火》这种轻盈与凝重并举的影像呈现方式,也是一种对新旧冲突的表达。

3.探微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因此走出了这迥异的旅途。

——弗罗斯特《未选择的路》

一部由诗串起来的剧集,一次个人风格化极重的表达。姚晓峰说《微暗之火》于他而言,是一次突破舒适区的挑战,总制片人张书维则笑称,一开始听到要用诗歌来建立两个人的人文关系,她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

就像在剧里多次出现的那首《未选择的路》所说的那样,姚晓峰这一次选择了人迹更少的路。一首诗往往有表里两层,《微暗之火》也是如此,实际上它是在用悬疑的壳子,去讲一个关于人性、关于真善美的故事。

姚晓峰最初是被男女主之间的灵魂之爱深刻打动,但悬疑部分要怎么拍,是个很大的挑战。经过了两三年的沉淀,毛云飞编剧的加入让这个故事能够真正从纸面走到实操。

因为姚晓峰想要的,是一个类似罗生门的故事,他想通过极致的环境去展现人性的美好。所以,不仅讲要两个人的爱情,更要讲在一个特定时间下,一个特定环境里的一群人的故事。换言之,从两个人的小世界蔓延到一整个小镇生态。

既然是小镇生态,那就一定要有不同人的视角,所以他用到了多条视角交叉叙事。这种结构很难做,做好了也会很有意思,那么怎么样增加它的可看性,除了去说一个动人的故事以外,还要有足够的悬念支撑让观众能够一步一步能追着故事走。这也是《微暗之火》为什么历经了整整六年,才与观众见面的原因。

在这种多视角交叉叙事之下,清水镇的群像应了那句「各人有各人的地狱」。除了个别角色以外,这部剧中没有多少纯粹的坏人,悲剧往往源自选择。就像徐毅,他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暴力狂,导致他走向毁灭的,是贪欲与自私。

「小镇并不都是美的,即使当下的社会,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着。」姚晓峰提到这几年与女性困境相关的真实案例。《微暗之火》虽然设置在千禧年,在当下仍有现实意义。相对封闭的环境、熟人社会的人情关系加剧了女性困境,也有在排斥着所谓的「异类」。新与旧的碰撞,从来就不止发生在「清水镇」。

林方路与周洛,则是姚晓峰在剧中设置的一对对照组,他们是理想主义的正反两面。周洛是勇敢的林方路,林方路是怯懦的周洛。「我很喜欢周洛这个角色,他在一穷二白时还愿意为了南雅承担起一切,这种品质已经慢慢被很多人丢掉了」,姚晓峰想通过周洛,去表现他心中那份理想主义。

姚晓峰承认自己就是个理想主义者,诗歌影响了他的青少年时期,在物质生活相对匮乏的八九十年代,诗歌对人们产生滋养,但如今人们追求东的西变多了,物质越来越丰富了,娱乐形式也越来越多了,理想、文学反而被遗忘了,「东西太多,没有时间去看诗歌,心里容易空落落」。

这也是什么《微暗之火》从表现形式、到剧情再到整个剧的主体性,都透着诗性的原因。这一部充满了诗的《微暗之火》,也藏着一位理想主义者的一点私心——重新点燃人们对诗歌、对理想的那团渴望之火。

如同那首诗说的那样:「一切闪着碧玉与明珠的光芒,光亮的源头被秘密地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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