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强,你小子怎么又把信藏枕头底下了?"我轻轻拍了拍李国强的肩膀。
谁知他红着眼圈递来一封家书,母亲的病情又加重了,连地都下不了了。
那是1984年的深秋,北风呼啸着掠过营房的屋顶,卷起一片片银杏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营房前那棵老银杏树已经黄了大半,就跟咱们这些愁眉苦脑的大兵一样,蔫头耷脑的,连站岗都没了精神。
"唉,我这心里头跟压了块石头似的。"李国强摸了摸那封被捏得起皱的信,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娘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看着他这样,我心里也不是滋味。这小子从山东来参军,家里就他一个独子,从小就跟他娘相依为命。
1982年他爹在煤矿出事故那会儿,他连个假都请不到。后来光补助款就折腾了大半年,愣是一分钱没拿到,把他给气得直跺脚。
现在就剩下他娘一个人在家,种着几亩薄地。地里的活重,天天干得腰酸背痛的,晚上还得去给别人家缝补衣服,赚点零花钱。
宿舍里飘着一股热水泡枣的甜味,那是张德明班长的专享。他老婆隔三差五就寄来一些红枣,说是补身子用的。
"别总是省着吃,看把你心疼的。"张德明递给我一颗枣,笑着说,"尝尝,我媳妇寄来的,可甜了。"
其实我知道,他把从家里寄来的红枣都省着吃,一次就泡那么两三颗。剩下的都给新兵们补充营养去了,自己却天天喝白开水。
说起来,我的故事也不比李国强好到哪去。1983年高中毕业那会儿,我娘查出了肝病,整个人黄得吓人。
在县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家里为了给她治病,连年底才添置的那头小母猪都卖了。那可是我爹指望着能下崽的"聚宝盆"啊。
我爹天天在地里干活,晒得跟老树皮似的。晚上回来还得给我娘熬中药,熬得满屋子都是苦味。
有时候半夜醒来,就看见我爹坐在油灯下,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熏的,还是哭的。
记得那年暑假,我拿着高中毕业证书站在田埂上,看着我爹弯着腰在地里除草。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滚,滴在那些嫩绿的秧苗上。
他抬起头,用袖子抹了把汗,喘着粗气说:"海生啊,要不你去参军吧,总比在家种地强。这地里刨食,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
这话说得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我知道,爹这是在为我找出路。
那时候村里的年轻人,要么出去打工,要么就在家种地。能去当兵的,可是村里人眼中的"出息人"。况且,每个月还能领到津贴,虽然不多,但总能补贴家用。
就这样,我背着个帆布包,登上了去军营的车。那包里装的都是些旧衣服,还有娘硬塞给我的两个煮熟的鸡蛋。
"路上饿了垫垫肚子。"娘红着眼圈说。其实我知道,那是家里仅剩的两个鸡蛋了,本来是留着给她补身子的。
部队生活,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刚开始那会儿,每天早上5点起床,操场上跑到吐。
李国强这小子,跑着跑着就哭,说想家。我呢,就在旁边笑话他:"大老爷们,哭啥?"其实我心里也是一个劲儿地想家,特别是想起娘煮的鸡蛋的味道。
每天训练完,我都躲在被窝里看家里的来信。娘说她病好多了,可字里行间透着的疲惫,却怎么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突然有一天,裁军的消息传来了。整个连队都炸开了锅,有人坐在床上发呆,有人偷偷抹眼泪。
李国强那天晚上趴在床上,一个劲儿地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空洞得吓人。
可就在这时候,指导员找到我:"小王啊,组织上准备把你调去武警,这事你得好好考虑考虑。看你这两年表现不错,组织上觉得你适合干这行。"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我整个人都懵了。那天晚上,我站在操场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娘的病还需要钱,爹还在地里辛苦,要是现在回家,就得重新面朝黄土背朝天。可去了武警,就能有个稳定的工作,还能继续给家里寄钱。
正纠结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张德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递给我一支烟:"去吧,别犹豫了。这么好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第二天早上,李国强居然从食堂给我带了个煮鸡蛋:"你小子运气真好,可得好好干。记得以后常回来看看我们。"
看着这个煮得有点老的鸡蛋,我突然想起了离家那天娘给我的鸡蛋,眼泪差点掉下来。
1985年春节,我回了趟家。娘的病情稳定了些,我攒的钱刚好够她做个小手术。
可村里人背后说闲话:"你看那王家小子,当了武警,就不愿意回家种地了。整天穿着制服在街上晃悠,有啥了不起的。"
我心里难受,可又不好说什么。直到有一天,我穿着笔挺的制服回村,给村里的小学捐了一批图书,还帮着村里修了条路,那些说闲话的人才渐渐消停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从一个懵懂的新兵,变成了队里的老兵。1990年,我和单位里的医生小护士处对象了。
刚开始,她爹妈不太同意,觉得我是农村来的,怕她跟着我受苦。后来看我工作稳定,人也老实,这才点了头。
1991年,我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在单位的礼堂办的。李国强和张德明都来了,还带来了家乡的特产。
李国强都当上厂长了,人胖了一圈,西装领带的,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张德明在深圳开了家小公司,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看着他们,我心里暖暖的。当年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就像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我也到了退休的年纪。现在每个月能拿到12000的退休金,生活过得还算滋润。
我和老伴儿在小区里溜溜弯,看看花,晒晒太阳,小日子过得挺舒心的。有时候想想当年的苦日子,就觉得现在的生活像做梦一样。
前些日子,李国强专门跑来看我。我们坐在小区的凉亭里,喝着啤酒,聊着当年的事。
夕阳把天边染得通红,远处传来孩子们打闹的声音。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深秋的夜晚。
"海生,你还记得那年秋天吗?就是你藏信那会儿。"李国强突然问我。
我笑了:"记得啊,那会儿可真难。"
他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是我们当年在营房前拍的。照片上,我们都那么年轻,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看着照片,我突然想起了那个秋天,想起了那封藏在枕头底下的家书,想起了战友们真挚的情谊。
岁月如梭,我们都成了爷爷辈的人,可那些年的故事,就像烙在心里的印记,永远抹不掉。
远处的银杏树依旧年年变黄,就像当年营房前那棵老树一样,默默见证着岁月的流逝。
人生啊,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弯,会遇到什么样的惊喜。
我常想,要是当年没有那次调动,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可能现在还在地里刨食,也可能在外面打工。
但我知道,正是那些艰难的日子,那些并肩作战的战友,还有父母的期望,才造就了今天的我。
李国强端起酒杯:"海生,敬咱们的青春。"
我看着远处的夕阳,轻声说:"不光是青春,还有咱们这些老兵的情谊。"
夕阳西下,老银杏树的影子渐渐拉长,就像那年秋天一样。只是这一次,我们的故事里,再也没有了愁云惨淡,只剩下岁月沉淀后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