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五毒宗的魔女，萧承是披靡众生的正道魁首。
因为立场不同，我与他闹得不死不休。
当年为了给全天下一个交代，萧承用剑洞穿了我的胸膛。
我用毒毁了他的窍穴。
分开后，我才发现自己怀了孕。
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生下小橙子后五年，正道五派齐聚，誓要剿灭五毒宗。
濒死前，我告诉小橙子：
“娘亲很困了，要睡一个只有爹爹才能叫醒的觉哦。”
“小橙子，去吧，去找你爹爹。”
1、
正道五门觊觎五毒宗天材地宝许久。
终于在萧承闭关那日，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方式对我们发起了剿灭。
我带着小橙子刚没跑出几步路，两腿一沉，就扑倒在地上。
我中了毒，五脏六腑烂了透，骨缝里好似有数不尽的毒虫在爬。
不出半个时辰，我的身子就会烂透。
小橙子紧紧捂住自己小嘴，没敢哭出声。
趁着天色沉沉，乌云遮月，小橙子咬紧牙关将我一路拖到后山的山洞里。
濒死前，我告诉小橙子：
“娘亲很困了，要睡一个只有爹爹才能叫醒的觉哦。”
“小橙子，去吧，去找你爹爹。”
小橙子拔下我头顶木钗，握在手里：
“娘亲，你等我把爹爹叫来。”
就这一瞬间，我有些后悔。
我焦急地想拉住她，却发现此刻身子居然是那么轻盈，原来我已经死了变成鬼了啊。
小橙子的亲爹叫萧承，是玄武门历代最年轻，修为最高的掌门。
也是当今天下的正道魁首。
他要是能看在小橙子是他亲生女儿的份上给一口饭吃，再好不过。
可萧承如果六亲不认，想要清理门户，结果会怎么样，我不敢想。
小橙子，你别怪娘亲啊。
去找你爹爹，你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免酸涩。
小橙子这么小，该怎么去找萧承呢？
我是遭天下人唾弃的魔女，那她就是小魔女。
出身如此，改不了的。
当年他待我如此冷漠决绝，现在难免会对小橙子冷眼相待，我好怕，真的好怕他做出清理门户的事情。
我一阵担忧，可哪怕喊劈了嗓子，小橙子再也听不到我说话了。
是啊，我已经是鬼了。
风刀霜剑割在小橙子身上都没能让她止步。
她终究是上了玄武山。
此时正逢萧承疗伤出关，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
广场中央，众人大口吃酒，大块吃肉，好不痛快。
可小橙子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她咽了咽口水，咬了口乞讨来的干饼，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越是靠近，我越是紧张。
我真想让她赶紧走，留在这里，万一被认出她是我的女儿，那就真的完了。
我急得团团转，可小橙子却眨巴着她那双大眼睛四处寻问。
“叔叔，你见过我爹爹吗？我是来找爹爹的。”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乞丐，这里没有你爹爹。”
那人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把小橙子一把甩开。
小橙子很坚强，她没有哭，就这么一桌一桌问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今日是萧掌门出关的盛会，这是怎的，放了一个娃娃入山？”
“看她样子，该是无父无母前来乞讨的，不若打杀？免得扰了萧掌门兴致。”
小橙子听不懂他们的话，可我能！
这些自诩正道的家伙，竟然想对一个孩子出手！
2、
万幸，有人替小橙子解围了。
“谁是孩子的爹？多好的娃娃，你们为何不认？”
左护法萧林一把将小橙子抱起。
看他语气，应当是没起疑心。
“萧护法，她不过就是一个不知从哪来的乞丐，大概是没了父母的孤女，您倒是不必如此...不若小的帮您把她丢下山去，免得脏了萧掌门出关后的眼。”
萧林神色一冷：
“你好大的狗胆，哪怕她是寻亲的孤女，我玄武门也不会坐视不管。”
建议的那人没了声响，讪讪退回自己座位。
随后萧林对一旁第一吩咐道：
“取些银子和吃食给这娃娃，带她下山找户好人家收养。”
听到萧林的话，我终于松了口气。
这样的结局，也还算不错。
总比被自己亲生父亲清理门户要强。
场上之人，皆是齐声恭维：
“萧护法仁义。”
可小橙子却不乐意了，她挠花了萧林的脸，哭喊着：
“小橙子要爹爹！”
“小橙子要爹爹！”
萧林脸色尴尬。
直到萧承出现，场面气氛再次一沉。
他依旧是五年前那番模样，一身玄色长袍，气质出尘。
“掌门，我，我这就命人把这娃娃送下山去。”萧林惊慌回道。
“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小橙子。”她奶声奶气回道。
一句话，让思绪一下回到多年之前。
那时，萧承还不是死气沉沉的玄武山掌门，我也不是人人喊打喊杀的五毒宗圣女。
我与他约定，日后要是有了孩子，就叫“小橙子。”
正巧跟他谐音。
萧承并未同意，觉得这名字实在幼稚。
但我却见的嘴角时常忍不住勾起，有事还会不自觉念叨：
“小橙子，小橙子。”
“甚好，甚好。”
可物换星移。
如今萧承见到小橙子，为保他正道魁首的名声，我真怕他忘了当年承诺，选择清理门户。
就像当年，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刺穿我胸膛一般。
也好，就当是送我们母女两团聚。
3、
料想中的打杀并未发生，出关大典结束后，萧承接过小橙子，亲自抬手擦去她脸上污秽。
随之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掌门，这娃娃长的确实与你有几分相像。”
除了萧承，就连一旁的萧林以及在座弟子也经不住感叹起来。
萧承独身多年，不近女色。
唯独两年前救过凌霄宗首席弟子凌楚楚的命。
因为这件事，让天下人以为二人会是良配。
可现如今突然冒出一个与他如此相像的女娃，难保会生出非议。
“你说你叫小橙子？那你娘叫什么？”
“陈不渝。”
刹那间，整座大殿落针可闻，除了呼吸声，并无他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哪怕是萧承，也不自主颤了颤身子。
半晌后，萧林才敢上前询问：
“掌门，她是那魔...她是你跟陈姑娘的孩子？”
萧承微微摇头，眸子有些发红，语气颤抖着询问一旁萧林道：
“这女娃的眼睛不像我，她断然不是我亲生的，你说呢？”
“陈不渝是五毒宗的魔女，天知道她抓了谁家的孩子来戏耍我！”
“断然如此。”
萧林支支吾吾：
“掌门，这女娃眼睛是不像你，但却和你画像中的那位陈不渝姑娘一模一样。”
萧承居然有我画像？
莫非是对我念念不忘？
不，不会的。
那日我分明见得他将我们二人的定情信物一剑斩断，要多决绝有多决绝。
他留我画像，断然是想着日后追杀。
只可惜，不能如你所愿了。
五毒宗没了，我的尸身现在还在后山洞中晾着。
这个点估摸着都被野狼啃食了个干净。
萧承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喃喃道：
“休要提她名字！这个见不得光的魔女，居然放着自己亲生骨肉不管，让她独自一人前来寻我。”
“陈不渝，陈不渝，你当真是该死。”
“当年那剑，我还是刺的轻了。”
那一剑轻吗？
当时只差半寸，便可断我心脉。
如今再听到萧承这番话，比之当年的痛要更加深切。
亏我还对他留有余情。
萧林问道：
“掌门，我们该如何处置她？听闻外界如今并不太平，五毒宗也早已被正道五门诛灭，若是要送她下山，我愿亲自护送。”
萧承冷声开口：
“下山？你敢？”
“他爹在这，这便是她的家！从此，她便是玄武山的小掌门。”
“那五毒宗？”
“五毒宗的生死，与我何干？那魔女有的是手段，当年她的毒还差点要了我的命，又怎么会怕五门围攻？我想陈不渝该是个贪生怕死的，觉得小橙子会连累她罢了。哼，魔女就是魔女，不知轻重。”
萧承说完，便捂着胸口猛咳起来。
摊开掌心，只见一摊黏腻乌黑的毒血。
我心中疑惑，当年那把蚀骨散我是留了手的。
以萧承的功力，若是用心逼出，如今也该痊愈了才是。
也罢，他骂我就骂我。
就算我有千错万错，起码他愿意接纳小橙子，这便是好的。
4、
刚决定完，就听到门外有弟子禀告：
“凌霄峰的楚楚姑娘前来拜见。”
萧承刚要拒绝，就见得凌楚楚手捧丹盒款步而来。
“听闻萧哥哥今日出关，楚楚特地送来我凌霄峰的疗伤圣药。”
话刚说完，凌楚楚便微微耸了耸鼻尖，随即看向萧承沾满毒血的掌心：
“呀，萧哥哥，那魔女果真歹毒，竟伤你五年！”
“无妨，有了这味丹药，你想必便能痊愈了。”
说着，便提起纱裙，亲自为萧承擦去。
见到这幕，我心中一阵酸楚。
二人亲昵至此，想来传言非虚。
也是，我都死了，还惦念着他做什么？
萧承也该有自己良配。
这凌楚楚能做到这个地步，人应该不差。
但求二人成婚后，能对小橙子好些便是。
可我分明已经释然了，为什么还是那么难受？
我一个死人，也会难受吗？
萧承撤回手掌，冷冷说道：
“多谢凌姑娘费心。”
“萧哥哥不必如此客气，唤我楚楚便是。”
萧承点点头：
“好的，凌姑娘。”
话到这里就聊死了，直到小橙子从随身的小包裹里拿出一根木钗：
“爹爹，小橙子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她扯了扯萧承的衣袖，踮起脚尖，晃了晃。
凌楚楚黛眉微蹙，随之又做出一副温婉模样：
“萧哥哥，这是哪里来的女娃，怎么乱认人？”
“她没有乱认，我确是小橙子的爹爹。”
萧承并非否认，取过木钗，思绪飘飞。
当年他还是个流落江湖的落魄小子，我是逃难的深闺小姐。
与话本中一样，二人相识的过程俗套且毫无新意。
他说要成为名动天下的大侠，我当掉了头顶银钗，给了他打了一把铁剑。
他给我削一枝木钗作为定情信物。
后来我入了五毒宗，不说银钗，数不尽的金银珠宝都能为我随意取用。
他成了正道魁首，也有了一柄杀人不见血的神兵。
绝情崖上，萧承亲手斩断了我送他的铁剑。
可我还留着他送我的木钗。
“这是娘亲留给你的东西，她说，她说，要是爹爹不认我，就拿这个戳死爹爹。”
童言无忌，我也未曾想过小橙子会将我曾经说过的气话记在心里。
凌楚楚扯了扯嘴角，尽量维持着自己风度：
“萧哥哥，这孩子的娘亲不知是出身哪家大派？这等率性的脾气当今罕有啊。”
“是五毒宗陈不渝。”
“陈不渝，她不是已经？”
凌楚楚倒吸一口凉气，随后问道：
“萧哥哥，她伤你如此，你为何还要留着这个女娃？”
“陈不渝是陈不渝，孩子是孩子，二者并无关系。你刚才说陈不渝已经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这木钗可否能让我看看？”
萧承不愿，可凌楚楚却还是从他手中夺过。
她将木钗握在手中，暗暗运气。
刚一交还，便断成两截。
小橙子的眼泪霎时在眼眶中打转。
一向沉稳的萧承此时也来了怒气：
“凌楚楚，你怎么敢的？”
“萧哥哥，你不是说并无关系吗？”
萧承双手青筋暴起，脸色阴沉：
“那你也不该如此！这毕竟是小橙子给我的礼物！萧林，送客！玄武山不欢迎无礼之人。”
凌楚楚皱眉问道：
“陈不渝这等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女也值得你如此费心吗？我这送来的圣药，不是比这老木制的钗子好上千倍万倍？萧哥哥，你又何苦对她念念不忘，又何苦留着这个孽种？”
话音未落，萧承周身气息节节攀升，杀意滔天。
凌楚楚依旧不依不饶：
“这世上，只有我与你才是绝好的良配。”
话音未落，萧承掌风已至脸前。
此时凌楚楚才觉得情势不妙，花容失色道：
“萧哥哥，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凌姑娘说的对，可正因为如此，我玄武山才承不起你的情。”
萧承没有废话，就用了一掌，便将凌楚楚打飞出去。
5、
凌楚楚走后，萧承退避左右，将小橙子放在腿上，而后盯着断掉的木钗失神许久。
“陈不渝，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
“如今我玄武山势大，你是正道或魔道不还是我一句话的事？你来与我认个错有那么难吗？”
“你一个名动天下的魔女，放个孩子过来算什么本事？”
呵，这么多年了，他还不消气。
当年分明是他负的我！
可看萧承模样，似乎并不恨我。
我心中起了想与他好好说道说道的心思，我与他当年大概是有什么误会。
但如今天人两隔，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来世道便是如此，以前说不出口的话，现在想说却又不能说了。
“爹得，男子汉大丈夫，知错就改哦。”
小橙子听到萧承的话，奶声奶气说道。
一向清冷的萧承此时居然止不住笑了笑，说道：
“也罢也罢，那就听你的。”
“小橙子，你说爹爹与娘亲低个头，认个错，她真的会原谅我吗？”
我心中刹那间掀起惊涛骇浪。
萧承一生从不低头，如今怎么变了性子？
两行清泪从我眼中止不住流出。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些说啊！
你现在幡然醒悟有什么用？
我呸，我才不想原谅你这负心汉！
“小橙子，你知道娘亲在哪里吗？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萧承垂着眸子，眼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可我已经死了呀，萧承又怎么会找到我呢？
6、
“爹爹，娘亲睡着了，她说只有你才能叫醒她。”
小橙子明亮的眼睛里，隐隐有泪花闪烁。
“傻橙子，娘亲骗你的。她一定是偷偷躲起来了。”
萧承轻轻刮了刮小橙子的鼻梁：
“我们明天就去找娘亲好不好？”
小橙子认真点了点头。
是夜，萧承辗转反侧了好久。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他便从床上爬起，盘了双腿开始运功。
我眼见蚀骨散的黑雾从他七窍百骸中溢出。
怎么会？
萧承分明能将蚀骨散尽数排出，又何故拖了五年？
而后便发生了令我更加震惊的一幕。
萧承从床底木匣中取出当年我赠他的铁剑。
放在一起的，还有那支我曾当初去的银钗。
他竟赎回后一直细细保存？
他知道，他是对我有情的。
将这些物什装点妥当后，萧承又用皂角洗了头，随后取来铜镜，捯饬了许久。
而后便要带着小橙子离开山门。
此时，我听到外面演武场上喊杀声震天彻地。
五大门的气势似山呼海啸，随时要将玄武山吞没。
凌霄派掌门凌辰声若洪钟：
“萧掌门，我等敬你，才奉你为正道魁首。”
“你又何故收养魔教余孽，打伤小女？”
“今日我等前来，便是要讨个说法！”
如今我才终于看清这个所谓凌霄派掌门的真实面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