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力作佳节献礼】刘汉宗精绘美猴王

闲话冀美版《西游记》连环画（七）

有哪些名家大咖参与了河北老版《西游记》连环画的创作？（之四）

刘汉宗精绘美猴王

工笔宗师徐燕荪和其门下弟子刘凌沧、任率英，为河北老版26册《西游记》创作了三部艺术精品，他们不仅是同一门派，而且都是河北人，桑梓情深，也是为自己的家乡做一份贡献了。说起河北老乡来，除徐氏宗门之外，还有一位北派连环画资深代表人物参与其中，而且创作了两部一流水准、备受称誉的《西游记》连环画大作，他就是我国著名的连环画大师，有“小刘继卣”之誉的刘汉宗。

河北唐山籍著名连环画大师刘汉宗

刘汉宗是河北省丰南县人，1912年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从小就喜欢画画，很有天赋。父母去世后，1928年他只身来到唐山谋生，师从董云亭（信芳）学画，董云亭就是董辰生的父亲，在当地画佛教人物像、玻璃画很出名。后又在唐山缸窑瓷厂工作，跟着著名画工孙海峰学艺，学习瓷画技术。1931年，他与师傅孙海峰、张贺峰、贾云焕、常怀三等人一起创办了唐山首家画社“同德画社”，开始以画谋生，走上专业绘画的道路。

刘汉宗非常欣赏任伯年、徐燕孙、吴友如等大师，勤学巧思，在博采众长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独特画风，逐渐在冀东一带有了名气，其仕女画在唐山、秦皇岛、天津等地很有市场。唐山解放后，悬挂在市内天桥上的巨幅毛泽东画像，就出自刘汉宗的手笔。

刘汉宗创作的瓷画原稿

从50年代起，刘汉宗陆续在各类报刊、杂志、小说中发表年画、插图等作品。1952年调入唐山劳动日报社，担任美术编辑，专职绘画创作。他开始尝试绘画连环画，同年他完成了连环画处女作《丁宝兰一个志愿军战士的未婚妻》，由河北大众美术社出版，正式开启了他的连环画创作之路。

1952年河北大众美术社出版的《丁宝兰一个志愿军战士的未婚妻》是刘汉宗的连环画处女作

从1952年到1991年，刘汉宗先后为河北、人美、天津等地出版社绘制了《搜孤救孤》、《波月洞》、《赠绨袍》、《十一郎》、《林则徐》、《辞郎州》、《水浒后传》四册、《邢燕子》、《齐天大圣》、《赵氏孤儿》、《闹华山》、《节振国》、《牛郎织女》等60多册（套）脍炙人口的优秀连环画及大量年画，成为我国连环画界资深画家之一，与刘继卣、任率英、董辰生等大家齐名。

刘汉宗绘画的4本《水浒后传》连环画

1976年唐山发生大地震，刘汉宗因为到北京人美社讨论《方腊起义》组稿的事情，幸运地躲过一劫，也算苍天佑护吧，但他的四位亲人不幸罹难，给他造成了深重的打击，一段时期非常消沉。好在刘老性情豁达，终于走出阴霾，重新振作，在简陋透风的席棚内一张三条腿的小饭桌上，精心创作出《唐山陶瓷史画卷》，将民国初期唐山瓷厂制瓷的全部工艺流程跃然于纸上，长卷上有200多人，劳作、休闲各有其态，每个人物都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气势宏大，为北方瓷都唐山书写了亮丽的名片。这幅长卷与他后来创作的《震前唐山》长卷目前都收藏在唐山博物馆，堪称镇馆之宝。

刘汉宗精心创作的《唐山陶瓷史画》长卷（部分）

刘老在70年代末退休，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精力，没有放下手中的画笔，耄耋之年仍笔耕不辍，1979年4月出版了《节振国》。人民美术出版社启动水浒传连环画重绘工程，刘汉宗也参与创作了《闹华山》一册，他认真对待毫不敷衍，特地登门向古代服饰研究的专家沈从文求教，极尽所能画出让读者满意的作品，这份热忱令人感动。

1982年河北美术出版社组织创作大型连环画套书“杨家将故事”，刘汉宗受邀，在两年内一口气画出了《杨七郎打擂》、《两狼山》等7个分册，塑造了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杨令公，浓眉大眼、憨直勇敢的七郎，正义凛然、豪迈霸气的佘太君以及儒雅睿智的杨延昭等一众英雄形象，深受读者喜爱，出版社多次再版。这也是刘老艺术生涯谢幕前的煌煌巨献。

刘老晚年艺术生涯谢幕之作——河北《杨家将故事》连环画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刘汉宗先生从艺66年，德高望隆，为美术事业倾注了毕生精力，“在艰苦的生活道路上努力的拼博，锲而不舍，严肃认真，不断求新，创作了大量精湛的美术作品……为人民贡献了一大批优质的精神食粮。” （姜维朴语）。他甘于无私奉献的高尚品德和追求至臻至善的艺术造诣配得上“德艺双馨”的至高评价，受到业内和广大群众的普遍推崇和赞誉，足为后学楷模。

河北人民美术社1956年出版的《波月洞》连环画封面

刘汉宗是受邀创作《西游记》连环画的第一批画家，他画出的第一册是《波月洞》，由郭烽明编文， 1956年7月出版发行，60开本，92幅图，首印185.1千册，发行定价0.22元。这册书的封面依然延续前期设计风格，全幅满图没有边框，在书的下边缘偏右题写书名，行隶结合的红色字体丰满大气又不失柔和，颇具特色。它的封面也很特别，没有出现孙悟空或唐僧师徒的画面，而是画了反派主角黄袍怪掳走百花羞的场面，天空乌云翻滚，遮天蔽月，狂风嘶吼，折木飞沙，青面獠牙的妖怪怪眼圆睁，一脸凶煞，肋下挟持的公主惊恐无奈，如同待宰的羔羊，拉满了恐怖的气氛。这是这套书中唯一从侧面体现西游内容，且主打“恐怖”牌的封面，体现了作者艺术表达的别出心裁。虽然没有注明绘者是谁，但从其装饰味道浓厚的绘画风格和娴熟的国风技法来看，应该就是刘汉宗自己的作品。毕竟他早年画过大量玻璃画、瓷画、围屏、隔扇、年画等，积累了丰富的民间工艺技法，且系统学习，博采众长，用心揣摩，工笔重彩画功底深厚，画连环画封面自然是他的拿手好活儿。

唐僧误陷波月洞群妖之手

这册连环画也是采用了传统的国风工笔画法，以他最擅长的毛笔单线白描为主，不论画人画物，均以大量的线条勾勒，无论画面多么繁复，他都细致入微地精描细画，无论人物形象、动作神态、还是服饰环境都几近完美，十分写实。但刘老并不是纯用拙力去画，而是经过成熟的构思之后拿起铅笔点点画画，勾出草图，再用毛笔勾勒定稿，下笔如有神，一气呵成，毫无顿涩，因此尤显线条流畅飘逸、圆润自然，笔法气劲十足，神韵生动，古风浓郁，美感十足。在山水、风景等背景处理上他也偶尔用到一些写意的笔法，工意融合，运用稔熟，颇有国画之风，更添灵动气韵，让读者大饱眼福。

奎木狼被拘返回天界接受惩罚

刘汉宗向来以人物造型精准享誉画坛，他创作的人物形象非常符合解剖学原理，都是标准的“七头身”，而且体态、衣着均恰如其分。他画人物的脸部，鼻梁不太用墨，只在鼻尖鼻孔附近塑形，形成了独特的平坦开阔的脸型，且人物面貌逼真，少有夸张和走型，大大超越了以往连环画人物模式化、呆板的造型。他注重人物动态的刻画，俯仰躬倚皆有其态，状物传神，宛然若真，丝毫没有生硬、造作之感。刘先生塑造的孙悟空形象人形猴态，把猴子的表情、神态、动作刻画得惟妙惟肖，尤其象勾手下垂、踮脚屈腿、反手搭凉蓬远眺等细节都是观察入微的结晶，成了孙悟空的招牌动作，呈现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美猴王，令人叹服。他头上戴的紧口六棱饰绒球的花帽则是典型的民间工艺风格，使这个猴王形象更加接地气，受到群众的喜爱。他在花果山的一身袍铠、金冠雉尾的行头显得英武俊逸，威仪赫赫，很有齐天大圣的派头，真不愧美猴王的称号。

孙行者开路探山

猪八戒的造型则比较朴拙，接近原生态，活脱脱一个家猪头，夯笨的身躯，粗劣的直裰僧服，很像一个蠢笨的庄稼汉，而打小报告搬弄是非、看到行者受惩罚的幸灾乐祸、贪生怕死的怯战脱逃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小农意识的劣根性，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身边的某人某人。

猪八戒撺掇拱火

这一册里着力塑造了两个著名妖精，首先是第一反派主角黄袍怪，他是天上的奎木狼下界为妖，因此拿民间流传的魁星形象做了原型，而为了突出他的妖王身份，在青蓝面皮的基础上加上圆睁的吊睛怪眼、利齿獠牙、耳毛乍竖，活脱脱一个凶神恶煞，令人望而生怖。在装束上则全身甲胄，罩束黄袍，贴近原著描述，也符合妖王的打扮，这在河北《西游》里妖精的形象塑造上是非常成功的典范。

黄袍怪恶斗二僧

再一个就是大名鼎鼎、耳熟能详的白骨精，这个妖精给大家留下的最深刻的形象应该是之后数年赵宏本、钱笑呆合绘的《悟空三打白骨精》中的美女骷髅，但刘汉宗笔下的白骨夫人则没有那么麻烦，除了迷惑唐僧之外，都懒得变身，直接素面朝天，以粉骷髅的原形现身行事，增添了作品阴森可怖的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白骨夫人献计捉唐僧

正如对封面画风的介绍，这册《波月洞》的内容也着意突出了“恐怖”的氛围，且延续了五十年代的连环画常常着力刻画的“中式恐怖”风格，画面直白，邪恶充斥，刺激感官，贯穿始终。不仅仅人物形象可怖，在情节展现上尤为突出突兀和心理落差，故事一开始在阖家团聚共度佳节的欢快氛围中，蓦然间凶魔突降，劫走公主，把她吓了个半死，好容易缓醒过来，刚刚睁开眼却贴面伸过来一张孔洞幽深的骷髅脸，一双白骨森森的手爪直杵到胸前，放眼四周还有满堂的山精兽怪，怎不令人魂销魄散！

群妖环伺百花羞公主魂飞魄散

之后进入白骨精的主场，一直以骷髅原形在唐僧师徒周边活动，特别是驾着阴风一路尾随，如影随形，处处算计，想想都让人脊沟发瘆，神难守舍，直到被行者一棒打死，断绝灵光，还摆出一副凶恶可怖的真容，令人不寒而栗。在碗子山，唐僧本意进塔去拜佛乞安，不成想掀开帘子迎面却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凶煞，怎不惊得浑身一激灵，魂飞天外。至于后来猪、沙杀入驸马府见到的黄袍怪生吃宫女的血腥场面，则已达到限制级镜头，应该删减了。这种妖气森森的氛围，在整套河北《西游记》中也是独一份的了。

白骨精阴魂不散如影随形

单从刘汉宗个人的作品比较分析，这册《波月洞》的画风质朴刚健，工整饱满，画面布局严谨有方，整体营造出的氛围古韵浓郁，魔气十足，不愧为画古典神魔题材的高手。从这一册开始，刘汉宗的连环画技法已经走向成熟。

猪八戒智激美猴王

数年之后，刘汉宗应邀又绘制了一册“西游”连环画，就是来诵芬编文的《齐天大圣》，1961年4月出版， 60开本，70幅图，首印50.6千册，发行定价0.16元。这册书的封面是由胡若佛统一绘制设计，画面选用了书中最精彩的孙悟空与哪吒的巅峰大战的场景，各自施展三头六臂神通，使出各种法宝，激烈的打斗动人心魄。底部加了棕色边框，边框中用繁体隶书书写书名，字下标注拼音。

胡若佛设计的《齐天大圣》封面

经过几年连环画创作实践的历练，加之不断的学习研究，又有此前同题材作品为基础，刘汉宗的笔法造诣日臻成熟完善，确立了个人独特的创作技法。他的同事介绍：“刘汉宗画人，从脚开始，往上画到脸。”他谈到自己的绘画过程说：“不查资料，内容了然于胸，铅笔点点画画草稿，然后毛笔勾勒，一气呵成，痛快淋漓。”“人物画要考虑周密，让读者看了有余味和嚼劲。” 他的单线白描运用愈发精湛流畅，之前有些作品线条还稍有顿挫，到画《齐天大圣》则毫无凝滞，洒脱而飘逸，他的笔触越来越接近铁线描，回顿方折，圆润中透出刚劲，充满劲气，画出的人物生动而充满力量，达到了工笔白描方圆融通的境界。特别是孙悟空的形象变化，一改《波月洞》中严肃凝重、苦大仇深的做派，变得英姿飒爽，狂傲洒脱，英气逼人，真正具备了王者之气度，成为大家心目中认可的齐天大圣美猴王。

狂傲洒脱，英气逼人的齐天大圣

这册书中人物众多，鬼魔仙道次第登场，场景变换纷杂，各有不同的情境，对创作者的把握能力是一种极大的考验。好在刘老饱读过大量的中华传统古典名著，甚至对精彩篇章、段落能背诵如流。读书破万卷，下笔自有神，与他多年共事的著名连环画家任率英评价说：“汉宗老是文物古籍、风土人情、环境道具、人物造型的活字典，下笔时随叫随到，呼之即出。在国内众多的传统题材画家中，这样的强手实不多见。”因而他作画时就如有天人相助，一旦构思成熟，信笔拈来，一挥而就，人物面貌逼真，情态灵动，宛然传神，俯仰躬倚，皆有其态，服饰、衣冠、举止均恰如其分，景物、道具、陈设都细致考究，丝毫没有生硬、造作之感，所营造出的独特的仙风神韵令人叹服，反映出了刘老深厚的古典文化积淀、非凡艺术功力和严谨的创作态度。

势压十殿阎罗

刘汉宗善于经营构图，结构严谨而巧妙，画面构思独特，视角丰富多变，远近俯仰，可以从心所欲地变幻视角，用最合适的情境展现要表达的内容，非常贴切耐看。除了对主要人物的着力塑造外，他还精心营造周边的环境，远山近水、花木瓜果、飞禽走兽、亭台楼阁，信手拈来，皆成佳景，前后景物形成纵深，层次井然，景衬人物，人在景中，人物与景境融溶一体，毫无造作、生分，足见匠心独运。

酒后微醺打盹入冥

即如孙悟空打盹入冥一个不起眼的小情节，刘老也没有粗疏应付，而是描绘了古松盘曲，山石堆垒，身下细草如茵，前景花木繁茂，远处山景空灵，营造出幽深静谧的氛围，展现了深厚的国画功底。即使在与哪吒最激烈的战斗场面，也不忘在近景处添上几茎花叶，忙里偷闲，凸显作者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创作心境。

忙里偷闲点小景从容不迫大家风

刘汉宗在这本书中对各个战斗场景的刻画精彩纷呈，动感十足，一场有一场的打法，每一场都不带重样的。打鬼卒打得应心随手，如捻蝼蚁；砸御马监恣意发泄，酣畅淋漓；打巨灵神全面碾压，如戏小儿；而与哪吒的对敌则是高手间的巅峰对决，全力以赴，剑来棒往，难分高下，三头六臂，各显神通，兵刃满天飞，棒影万千条，端的是惊天动地鬼神惊，把战斗场面画到了极致，令人啧啧赞叹，百看不厌。

孙悟空VS哪吒激烈鏖斗巅峰对决

刘汉宗对细节的处理尤为生动逼真，画如其实。他对古籍文物勤于研究和追索、对身边生活善于观察和积累，这正是成功塑造背景环境的诀窍。在他笔下无论是人物还是楼阁闹市、案几器物、山石流水、树木花草，或工或写，精心细致，细节刻画毫厘不差，交代的非常清晰逼真，比例协调，优美中更具真实感，让人如同置身其中。他的同事说他“画亭台楼阁尤其厉害，刘继卣、刘旦宅画背景都要向他请教。”他画的袍服笏带、盔铠甲胄非常细腻，不厌其繁地用大量线条勾勒，衣纹褶皱细致入微，而且线条流畅、圆润，美感十足。他塑造的齐天大圣形象金冠雉尾、袍铠满身，英武神俊，英气逼人，王者之气溢于言表，这种造型直逼刘继卣的彩色画册《大闹天宫》的大圣形象，备受称赞。

金冠雉尾袍铠满身王者之风溢于言表

总之，刘汉宗的这册《齐天大圣》汪洋恣肆，臻于至善，把神魔世界画到极致，成为河北老版《西游记》套书的点睛之作，让人百看不厌。

除了以上已经出版的两册《西游记》连环画，据多种资料显示，刘老还曾经画了《大闹天宫》、《真假美猴王》两个分册，但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出版，而且这两套画稿都遗失了，没有人知道其去向。刘老的创作生涯受到过两次很大的冲击，一是在文革期间被迫停笔，一些创作的作品不能发表或被毁；另一次就是1976年在唐山大地震中家毁人亡，很多创作的资料都毁于一旦，这两套画稿很有可能就是在这次变故中损毁，殊为可惜！

（撰稿：豆国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