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刷到了一条网红韩老太直播骂人的视频，骂得还特别难听。

当时直播间稀稀拉拉百来人，大多还是跑来看她笑话的，韩老太就有点绷不住了，破口大骂对方是穷鬼，还诅咒别人变孤儿，和之前“和蔼可亲”形成了鲜明对比。

从一文不名到一夜爆红再到无人问津，也就短短四个月的时间，整个过程荒诞得就像马克吐温笔下的小说。

四个多月前，南京街头开甘蔗汁店的韩老太凭借“十元手冲咖啡”一夜爆红。

所谓手冲咖啡，就是把三条雀巢速溶咖啡倒进塑料杯，用热水化开，再加点温水随便搅动一下。既没有口味，也无关健康，甚至连基本的卫生都得不到保障。我当时写过她的故事：到底谁在追捧她啊？

有人觉得新鲜拍成短视频发到网上，引来无数人跑去打卡，最夸张的时候，队伍排了几十米长，很多人坐高铁过来，就为了能在朋友圈晒上一杯“韩老太手冲”。

韩老太最火的时候，雀巢宣布原料免费无限量供应，九阳赞助豆浆机，做易拉罐的厂家也闻风而来，光良请她参加演唱会，十几台直播设备从早到晚对准她，一举一动都挂在热搜上。

面对送上门的流量，韩老太的花活也越来越多，她用上了高科技设备，穿起了白大褂，戴上了口罩、帽子，参考米其林大厨标准隆重其事将自己武装起来。

然而好景并不长，韩老太被众星捧月的日子过了还不到两个月。新鲜劲一过，排队的人越来越少，直到七月的某一天，最后一架直播设备撤离了现场。

于是韩老太一会儿对着镜头痛哭流涕地要寻找某位给她写信的网友，一会儿又宣传自己在做公益。

她拼命想抓住最后的一点流量，可惜都是徒劳，喜新厌旧的网友渐渐将她遗忘了，曾经说她亲切如自己妈妈的那群小蝌蚪，又去寻找新的互联网妈妈了。热度如滚滚长江东逝水，就这样一去不回头了。

不久前有个网友到她的店里打卡，门口连只苍蝇也无。韩老太昔日那套行头不见了踪影，高科技易拉罐又换回了最简陋的塑料杯。据说是易拉罐厂家见热度褪去无利可图不再免费赞助，改收一元一个，韩老太拒绝花这笔钱。

跟光良的合照被挂在了店铺显眼的位置，老太太用手机一遍遍刷着那些见证她高光时刻的视频。

成名前的韩老太并不是一个“善茬”，她曾被街坊爆料用变质的红心甘蔗榨汁，有人买了咖啡不给钱，被她追出几十米破口大骂。

但是成名后的韩老太，突然就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有人问多少钱一杯，她主动跟人说不给钱也没关系。有人买了杯咖啡掉到了地上，她二话不说就给拿了一杯新的。再也没有什么比钞票更能滋润韩老太的心田，那一阵她每天都春风满面。

然而随着热度的退散，曾经那个“不好惹”的韩老太又回来了，骂网友穷鬼的那副表情，比成名前更凶恶。

我一直觉得韩老太是一个特别典型的人性观察样本。

俗话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句话本身其实不太对。穷人不乏天性善良的，富人也有很坏的。只是同一个人，更容易在环境好的时候展示自己包容与善良的一面，在促狭中暴露斤斤计较甚至粗鄙的另一面，就像鲁迅笔下的杨二嫂。

本性虽难移，但人是多面体。穷和富，顺境和逆境，你看到的是不同面。

韩老太还不同于其他网红，像“狂飙兄弟”“郭老师”还有风口浪尖上的三只羊，都是一心奔着做网红捞钱去的，他们什么都能豁出去，什么赛道都尝试，撞到哪条赛道算哪条，只要有流量。

但韩老太原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南京市井老太，不懂网络也不知道直播为何物，一次偶然的机遇把她推到了流量的顶峰，让她兴奋又措手不及，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突如其来的爆红是把双刃剑。

一方面，她接住了泼天的流量，狠狠赚了一笔横财。那两个月的收益，几乎抵得上过去两年。

尝到了流量甜头的她，嘴上说着不红也没关系，心里看着日渐下滑的流量心里比谁都着急。因为一旦没有流量的追捧，没有那群猎奇的网友，她的植脂末根本就没有任何市场。

这是她跟全红婵潘展乐他们最本质的区别，对于后者来说，流量不止没有什么用处，甚至还可能成为负累，所以潘展乐才会清醒地第一时间解散自己的后援团。

韩老太需要这些流量，流量就是生意。她要紧紧接住这波转瞬即逝的流量，并没有错。

但另一方面，这种没有硬实力打底的流量是空中楼阁，没有任何可持续性。

她的走红，时也运也，就是无关实力。

道理韩老太不是不懂，但人在高歌猛进的时候，很容易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吹捧中，错把运气当实力，飘飘然以为自己真是明星大人物，人格魅力无限。

对于个体来说，互联网爆红的逻辑就是没有逻辑。但是互联网有它自己运行的一套逻辑，那就是不停会有素人凭借审丑、猎奇而走红，但花期普遍很短，只会越来越短。

于是韩老太就像变形计里那些最终被“打回原形”的农村孩子，有钱人家的生活注定是一场梦。

物质上，韩老太并不惨，她有积蓄，也有自己的房子铺头和退休金，即便关门不做了，也足够生活。但是精神上，她很难承受巨大的落差。

一个普通人一夜之间被捧到了无限高的地位，又重重摔了下来，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做对了什么，现在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安迪沃霍尔曾说过一句著名的预言：在未来，每个人都可能在15分钟内出名。

短视频的泛滥，让预言变成了现实。

学会平常心面对流量，已经成了互联网时代每个人的必须课。

比一夜爆红更难的是爆红后还能保持初心，能坦然面对潮起潮落，高空烟火燃烧之后的落寞。

认清网络，认清现实，认清自己。

大可不必羡慕那些一夜爆红的网红，没有实力做支撑，流量都是过眼云烟。

徽州大户喜欢在中堂的条案或方桌摆上镜子、瓷瓶和座钟。有学建筑的朋友告诉我，这叫钟声瓶镜。

终生平静，这才是人生最难得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