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赵晓阳

整理：丑丑

爷爷91岁去世的。

走的时候无声无息，头天晚上我妈把他的床铺整理好，空调开了暖风，被窝里塞了热水袋，手跟前的保温杯里倒了半倍杯热开水。

第二天早上我妈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往爷爷的房间里跑，和往日一样，边走边喊∶爹，醒来没?快七点了，你想吃点啥?给你买豆花还是冲鸡蛋?

没人应声。

她笑了笑，推门而入。

这老头，天冷了还学会赖床了。

妈妈帮爷爷掖了掖被角，顺便抹了他的额头，好凉啊！

她心里顿时一怔，再次喊了几声∶“爹，爹，起床了……。”

没有声响，爷爷毫无知觉。

顺着被子，我妈摸到了爷爷的胳膊，前胸，后背。

和额头一样，全是凉的。

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大声呼喊起来∶“爹，爹，你醒醒啊！”

我爷爷就是这样离世的。

一点罪都没有受。

头天还吃了我妈亲手包的茴香馅的饺子，喝了一碗豆浆，嘱咐我妈锁好店门，做事要小心谨慎……等等。

谁能想到第二天人就走了呢？

一点征兆都没有。

我妈从最开始的惊恐，害怕，吓到嚎啕大叫，到最后的释然，冷静，坦然面对一切。

爷爷走的很安详。

老爷子活了91岁，在这个世界上待了快一个世纪，与人为善，当医生救过无数条生命，看不尽的世间悲欢离合，他走得那么从容，没有任何的痛苦和无助。

人活一世，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

想通了，我妈反而不哭了。

眼泪擦干，笑了起来。

给爷爷的枕头垫高，用柔软的热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面颊，小梳子细心地梳理着老人白白的眉毛和胡子，笑着打趣∶爹，你说你，怪不讲义气啊！我伺候了你三十年，比你闺女都待你亲，为什么你离开时都不和我道声别呢？哪怕你喊我一声呢？

把爷爷收拾干净后，妈妈就开始给两个姑姑打电话。

“大莲和二莲，你们回来一趟吧！爹不行了。”

我妈说得淡定，但是两个姑姑却吓得不轻。

特别是二姑，她家住的离我们很近，还以为我妈在开玩笑呢。

二姑说∶嫂子，你别瞎开玩笑啊！前天我还去看我爹呢，老头好得很。

我妈叹了口气，说∶不信你回来看看就知道了，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就睡了一觉，早上起来就凉了。

二姑撂下电话就往我家里奔，还没到家门口就摔了几个趔趄，狼嚎一样哭喊着∶爹啊，爹啊，你咋不等我啊！

大姑嫁得远，婆家是外省的，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才回来，也是人还没到家声音就到了，嚎得比我二姑声音还大，说∶爹啊！爹，你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你大闺女啊！伺候不让伺候，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两个姑姑越想越难过，眼泪跟开了闸的河水一样，哗哗流个不停。

爷爷的丧礼上大姑晕厥过去三次。

二姑也哭得哑了嗓子，连话都说不出来。

村里看热闹的乡亲们啧啧个不停。

“瞧瞧，到底还是闺女亲啊，有血缘关系，两个人都伤心成啥样了！看来老人去世，最伤心难过的还是自己的亲闺女啊！儿媳妇什么都是假的，老赵头活着时可是一心一意为了儿媳妇和孙子呢，现在去世了，他那儿媳妇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忙忙活活的，该干啥还干啥，到底是不连心啊……。”

外面人议论声一片。

但是我妈淡定如初。

安排各位亲朋，招呼员工们继续店里的生意，爷爷的丧礼需要买什么东西，棺木用什么材质，寿衣什么颜色，几点出门，宴席上用多少牛肉……等等。

我妈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她冷静得吓人，好像是在处理别人家的事情。

一周后爷爷的丧事完毕。

大姑躺倒在病床上，浑身瘫软。

二姑哑着嗓子，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村里的二大娘叼着烟卷，颤颤巍巍地来到了家里，安慰两人说∶闺女，人生一世，总会要离去的，但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你们不能这样一直悲伤下去，得坚强起来，你们的父亲还在天上看着你们呢。

二姑抹了一把眼泪，沙哑着嗓子，拍打着自己的胸口，眼泪顿时又流了下来，说∶二娘，你是我们怎么能不难受呢？我跟娘家住的这么近，却没有照顾过老父亲一天，没有给他洗过一件衣服，做过一顿饭，哪想到他竟然走得那么急，连声招呼也不打呢，呜呜呜……。

二姑哭，大哭也跟着哭。

两姐妹哭成一团。

大姑说∶没照顾倒是小事，关键是我爹去世，我们姐妹俩人连一分钱也没花啊！要我们是干啥的呢？越想心里越难过啊！

呜呜呜……

两人继续哭。

这时候我妈才知道原因，原来她俩是因为自己才哭得那么伤心。

我妈十九岁那年嫁给我爸。

她本来是爷爷身边的小学徒。

爷爷是个老中医。

因为看我妈天资聪慧，又心底善良，于是就把她介绍给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爸。

结婚后，妈妈就一心一意跟着我爸过日子，跟着爷爷学习医术。

这些年，在爷爷的支持下，我妈成了远近有名的妇科大夫，把诊所扩展成了医院，她不但成了家里的当家人，在医院也是一把手。

即便是工作那么繁忙的妈妈，无论再苦再累，都要亲自照顾我爷爷，给他做他喜欢吃的饭，把他的床铺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特别是我爸去世以后，妈妈更是把爷爷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依靠，老人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妈妈常说∶我19岁嫁到赵家，现在都五十多快六十了，跟爷爷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比自己娘家爹妈都多，内心里早就把老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正因为朝夕相处，每日里尽心照料，所以当爷爷真的离去的那一刻，她反而没了眼泪，内心还挺欣慰，幻想着爷爷应该是在睡梦中去了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

他走得那么安详，想必在这个世界上是再没有遗憾了吧！

两个姑姑的悲伤均来自于对自己亲生父亲的愧疚。

一个是嫁得远，不方便回来照顾。

另外一个虽然嫁得近，但是也受自己的家庭所累，无法全心全力。

由此才会那么悲痛欲绝吧！

人生最大的遗憾，恐怕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了。

趁着父母尚在，多回去陪陪，哪怕刷刷筷子，洗洗碗，多陪老人说说话也行，不要等到亲不在时，让自己悔恨的嚎啕大哭了。

哭有什么用呢？

遗憾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