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女子贴身衣物被盗,丈夫逼死,村民:不是采花贼,是风流鬼

月醒醒 2024-12-16 18:18:20

(一)

金小狄,云州人。出生于木雕世家的他,原本是要继承祖上衣钵,安安稳稳过好平凡的小日子,却因在某次接单时得罪了有名的地痞,导致双手被废,无法继续再做精细的雕活儿。

他不敢跑到官府伸冤,只是日日在家中憋闷叹气。

渐渐地,一向不闻窗外事,只知默默精工的他开始借酒消愁。不久,就被一群酒肉朋友簇拥着进了赌坊,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脾性也变得暴躁起来,与过去判若两人。

金小狄五年前就成了家,妻子温婉贤惠,两人虽然一直没有孩子,但感情并未因此而受到影响,乃是村里人人艳羡的一对夫妇。

然而,自金小狄性情大变后,夫妻二人的情分也悄悄发生了转变。

“哟大婶儿你今儿也路过这儿哪!”胳膊上挎着个竹篮的少女看见熟人,顺口打声招呼。

“哎……巧了不是。”正听墙角的妇人忽然被逮到,颇为心虚。

村里的无聊闲人不少,爱打听别人家事的更是常见。俩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默契,相视一笑,又聚到一块儿闲聊起来。

“要我说啊,这金大哥也是,自己没本事,就回家冲媳妇儿发火,这算什么男人呢?”

“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回来跟我说,昨儿个又在半月楼门口看见了他。想来是又亏了钱,回来被爱荷多念叨几句来了火,憋不住拳头了吧!”

“唉……可惜啊,以前他俩是多好的一对儿。咱私下都说,就是这红水河里的水都流干了,这俩的感情也不会改变。谁知才几年就成这样儿了呢?”

屋里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听不到外面的闲言碎语,战火还在不断蔓延。

金小狄的妻子李爱荷,就如村里其他妇人一般,日日操劳家事,在家中等候丈夫归来。

丈夫遭遇重挫后,她也十分心疼,恨不得代替丈夫去承受。她也曾劝过丈夫,另寻生机。

初时金小狄还会对她表示些许歉意,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得不耐烦起来,说话也很冲,夫妻俩根本说不上几句就吵起来。

这天也是毫不例外,金小狄因手气不佳又欠了朋友一笔。

爱荷见他那样,就知是不顺,便又趁机劝他赶紧收手,远离那些狐朋狗友,找个正经营生才好。

结果又遭到了金小狄的一番责骂。且无意中提到他双手那事,被戳到痛处的金小狄立刻就对妻子扬起了拳头。

隔天,金小狄照旧步行来到半月楼,还想要继续碰运气赢回过去亏掉的那些。

正要进去时,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来一看,原来是同村的金大牛。

金大牛年过三十了还未娶妻,也没有媒婆肯替他去向好人家说亲。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的目光总是在追随村里的女子,嫁人或是没嫁人的,凡是擦肩路过的都要多看两眼。

虽说没动手动脚,但这种目光总归是让人不太好受。大部分女子都会对他避而远之,小部分会当场开口斥退。鉴于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家中有妻女的男子们倒也不好去找他麻烦。

金小狄一看是他,脸上颇为不屑,抬脚就要进去,但却因对方接下来说的话而止住了脚步。

金大牛告诉他,最近老看到有陌生男子偷偷钻入他家,也不知家里人有无损伤。

话说得隐晦,金小狄却是听懂了:对方这是在说妻子背着自己偷人!

想起金大牛的为人,金小狄对他说的话也存了半分怀疑。但眼下他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办,也就没跟对方多费口舌,想着等空了再说。

过了两日,金小狄已经把这事忘了。得亏是他不停地输钱,注意力是半点没放在家里,要不是再次出现在半月楼门口的金大牛,他怕是都不会想起这事来了。

金大牛同他寒暄几句后,立马又说起上次的话题,这次竟还抛出了证据,再次让金小狄不得不停下来听他讲完。

由于事情比较私密,两人跑到了无人处的街角相谈。

金大牛言辞凿凿地说,金小狄妻子的心早就不在这个家里了,被外边的男子勾跑了,不信的话,回去找找他妻子的亵衣就知道了。

闻言,金小狄哪还有心思进赌坊,一溜烟就跑回了家。进屋前,他还刻意放轻脚步,跑到窗户边朝里偷看,把刚从外面提水回来的爱荷吓了一跳。

原本想偷偷抓个现行,没想到自己倒像做贼心虚似的,金小狄更加来了气,劈头盖脸就质问起妻子来。

听见丈夫的话,爱荷也觉得委屈,她在家里过得也并不轻松,何苦又来给她安这些罪名?

想起金大牛的话,金小狄马上跑进卧房里翻箱倒柜。爱荷看着自己从娘家带来的衣物都被他随意扔了出来,疑惑的同时又十分气愤,忍不住说了几句,这下却是彻底激起了金小狄的怒火。

他一把将妻子拖过来就要扒衣裳,爱荷被他吓坏了,但男子的力气更大,她又无力阻止。

这么一番搜寻后,金小狄喘着粗气问妻子,那件绣着鸳鸯的去哪了。

爱荷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丈夫发现了。

她自从嫁过来后,衣物都没怎么更新,还是穿着旧日的那些。除了丈夫后来硬逼着她新做的一套,剩下的都是穿旧的,其中就包括那件绣着一对鸳鸯的大红亵衣。

在丈夫的质问下,她脸上颇为羞赧,低着头说出了真相:

那天村里的金大牛来家里借锄头,她当时正忙着洗衣服,让他自己去后院拿。可对方却说万一被路过的人当成了贼,坏了他的名声就不好了。

于是,爱荷只得放下手里在洗的衣物,去后院替他取了锄头来。

送走金大牛后,她重新回来洗衣服,才发现少了一件,且正好是女儿家的私密衣物。她虽心知是金大牛干的,又不好意思去要回来,更不敢同丈夫提起。

可没想到那金大牛如此无耻,竟反过来拿自己干的丑事大做文章污蔑她。

听了妻子的解释,金小狄的脸色稍有好转,但心中的疑云仍未完全消除。他深深看了妻子两眼后,就又出门了,也不知是又去了赌坊还是去找金大牛算账。

本以为此事只是个例,没成想,似乎是巧合般的,城里也陆陆续续发生了女子亵衣丢失之事。

初时,听到消息的爱荷还以为又跟金大牛有关。但后来随着案件越来越多,且部分事发之时,金大牛还好好地在地里挥锄头呢,遂打消了这点怀疑。

这段日子,越来越多的女子遇到相同的困境。久而久之,城里人茶余饭后都开始谈论起“采花贼”的事情来。

又过了段时间,“风流鬼”的传闻又出来了。只因这半年来,怡红院接连发生命案。来此寻欢作乐的恩客们身死温柔乡,原本是个人恩怨的事,却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拿来编故事了。

据说这些恩客的魂魄还未消散,就是因为舍不得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因此时不时带走一两件她们的贴身衣物,以解阴阳分隔后的相思之苦。

由于怡红院的姑娘们都受惊不小,老鸨还专门请了大师来驱鬼。

据里面的常客说,这招还真挺管用,此后确实没听怡红院里哪个姑娘说有衣物丢了。

然而正因如此,外面的人才更加坚信,偷走女子亵衣的,就是这些四处漂泊的“风流鬼”。

如若不然,为何每次出手都没被人发现,连半点痕迹都不留,可不就是游魂做的嘛!只有经过大师的手处理,这片区域才算是干净的。

这些消息传回红水村里,却是引起了别样的反响。

村里与爱荷交好的妇人纷纷跑到金小狄跟前,要他承认自己的罪过,并在爱荷的墓前忏悔。

众人都说,在“风流鬼”的魔爪下,连城里的姑娘们都不得安生,凭什么爱荷这么一个恪守妇道的好女子却要背负冤屈被活活逼死。

此前,金小狄在妻子的一番解释下,怒气冲天跑去找金大牛算账。金大牛没想到这对十分不和的夫妻还能静下心来谈话,这么快就弄清楚了真相。他也不慌,反正这对夫妻迟早散伙。

于是,他梗着脖子死不认罪,还继续往金小狄的妻子身上泼脏水。

亵衣确实是他偷的没错,但有陌生男子趁金小狄不在时进入他家也是真的,他亲眼所见!且不止一次!因此,他这才敢浑水摸鱼胡乱编排良家妇人。

金小狄本就心存疑虑,见金大牛如此坚决的态度,倒也不像是说谎,便半信半疑放他离开了。

却说爱荷仍旧每天在家忙忙碌碌,这段时间她心情欠佳,早些还去做了身新衣服,却因最近总跟丈夫不和,还压在箱底没敢穿出来。

这几日更是不知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宁的,好像老有人在暗中盯着她,让她分外不自在。

这天,她在家里又听到了熟悉的叩门声,自然不是丈夫。金小狄每次回来都是使了牛劲把门踹开,黑着一张脸走进来,好不容易说几句话还没什么耐心。

从里屋出来,爱荷就看到了笔直站在院门外的男子——成衣铺的掌柜,这段时间来过家里好几次。

爱荷有些难做,本不想迎客,但人家都走到门口了,不请进来似乎有失礼节,且对方还是个好人。

掌柜这次来到爱荷家里,与前几次说的话差不多,不外乎是劝她多为自己打算,让自己幸福起来。最后,又拐弯抹角指出,他或许可以给爱荷幸福,让她多作思量。

爱荷也是一贯的婉拒。双方性子都比较温和,谈起话来即便有点争执,也不像爱荷跟她丈夫那般战火纷飞。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在屋里待了好一会儿。忽然,爱荷听到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她心下了然,告诉客人说是她丈夫回来了。

倒不是妇人自己单纯不知世故,只是这掌柜前前后后来好几次了,说不定早被人看到了。若是以前都正常来往,如今突然躲躲藏藏,怕是会更加引人注意。

反正她也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当下就一副堂堂正正的样子,出去迎接丈夫。

可身后的客人却是有些做贼心虚,一听说人家丈夫回来了,撒腿就从后门出去,翻篱笆跑了。

金小狄听信金大牛的话,这几日都假装出门,实则蹲在家附近暗中观察,守株待兔。但他这个人自性情大变后,耐性也完全不如从前做雕活的时候,等了几日见无事发生,顿觉自己被人耍了。

他气得又跑去找金大牛算账,结果再次被对方的话给震住了。

金大牛听说他蹲守几日无果后,也觉得奇怪:不应该啊,按那俩人往日的习惯,这几日差不多就该私会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认为那陌生男子在最近一定会去见金小狄的妻子。于是,他十分肯定地将自己的推论告诉金小狄。最后还补了一句:“谁知道呢!指不定现在就在你家了。”

没有一个男子听了这种话会舒服,何况是金小狄这样早就对妻子心怀不满的人。

他打算最后再信金大牛一次,忍着脾气又跑回了家,结果还真让他有了新发现:在他进门前,分明听到了男子的说话声!

爱荷本想坦白,但掌柜临走前却再三交代她不要说出去。

她不是一个爱撒谎的人,面对丈夫的责问,很快就漏出了马脚。

金小狄虽然没看到奸夫的模样,但妻子这副样子一看就有鬼。他登时火冒三丈,对着妻子就是一顿毒打辱骂。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传出金小狄的妻子上吊自尽的消息,这个不大的地方顿时一片哗然。

尤其是那些平日受过爱荷许多恩惠的妇人,此时都不顾家人劝阻,壮起胆子为她说话,并直言金小狄就是杀人凶手,一定会不得好死。

起初,金小狄面对这些恶毒的诅咒颇为气闷,但妇人的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堵上的,何况妻子的死确实与他脱不了干系。虽说他不后悔自己昨日的举动,但也不代表他就甘心受这些外人的言语管教。

可是,当城里“风流鬼”一事传来,且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后,他突然又噤声了,就连反驳那些妇人时也没了几分底气——“风流鬼”的传闻有模有样的,或许,他真是冤枉自己的妻子了。

爱荷自尽的消息传回娘家,老铁匠十分心痛。他与金小狄的父亲乃是旧交,当初也是想着金家是做手艺活儿的,养家不成问题,闺女跟着也能过得稳定些。

哪知这金小狄气性不够,双手被废后就一蹶不振,也不知另谋生路,反倒害得闺女跟着吃苦。事到如今,他万分后悔这门亲事,可终究是于事无补。

爱荷有个双胞胎妹妹叫爱梅。爱梅与姐姐长得完全不像,各有各的美丽之处,都是容易让人生起爱怜的那一类。

两姐妹感情从小就好,在姐姐出事前,爱梅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正好也许久未见姐姐了,便打算趁此机会去一趟,顺便帮父亲带些东西给姐姐。

姐姐自尽那日,她还在路上奔波,过了好几日才到的云州城。并不是她刻意耽搁,只因路上发生了些意外,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不好好清理干净的话,主人看了许会觉得不受尊重。

来到一家成衣铺,还未开口,就与一个少女撞了满怀。两人一对视,都撑不住笑了。

少女孩子心性,拉着爱梅跑到掌柜那里要给兄长介绍:“大哥,这就是我说的路上救我的那位女侠了!”

少女笑吟吟的,声音也十分动听,爱梅在一边任由她介绍,末了与那掌柜微笑致意,就算是见过了。

掌柜听说对方救了自己的妹妹,登时眉开眼笑,口中连连道谢。最后又说若是爱梅在这做衣服,会给她最大的优惠。

少女听了撇撇嘴,说只是优惠哪够啊,自己那儿还有几件新做的没穿过,爱梅与她身形相似,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好了。

眼下确实很需要换套新衣服,爱梅只是推了两次便接受下来。不仅如此,少女还热情邀她在家里住下。正愁天色已晚还没找住处的爱梅,自然也不会拒绝这桩好意。

原来,昨日爱梅坐在牛车上赶路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位少女正被官差骚扰,便施手援救。

她心底也怕那官差,但更看不过他们仗着权势胡作非为。

于是,她从包里抓起一把辣蓼草粉就往那官差脸上一洒,趁着对面呛得死去活来之时,赶紧让那少女上车。

少女当时还说一定要好好报答她,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隔天,换上新衣服的爱梅准备告别少女兄妹,出发去姐姐家,可外面天气忽然变得十分恶劣,狂风暴雨,让人不敢轻易踏出屋门。

见此,少女很是自然地将爱梅再度挽留下来。

暴雨天,店里没什么人来,两位年轻的姑娘坐在一块儿咬耳朵。

爱梅摸着自己身上的料子,看向少女的目光带了些许羡慕:作为女子,谁不想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穿最好的衣裳,过着舒心的日子。她想,等见到姐姐后,一定要带她来这里做一身。

少女见她说着说着突然安静下来,看了看柜头那边,略有歉意似的说道:“姐姐别介意,兄长他最近心情不好,往常可不是这副表情的,您莫要往心里去。”

闻言,爱梅也看了看那掌柜。掌柜的年纪看着与自己差不多,但这两日好像没听少女提起过嫂嫂的事,恐怕还未成家。

“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说不准有能帮上忙的。”

“唉……算不上麻烦,就是……”少女欲言又止。

“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我帮不了,保不准还有认识的人能帮上呢!”

也许是被爱梅的热心肠感动,少女贴近她把事情说了出来。

静静听着少女的一字一句,不知为何,明明是别人家的故事,却让爱梅有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

据少女说,掌柜前段时间恋上一位女客人,还时常去客人家里找她,但就在前几日,那位女客人忽然在家中自尽。

掌柜认为是自己的过失,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眉头也总是舒展不开。

少女的话,爱梅越听越是心惊,一方面为那个女客人而感到惋惜,另一方面却是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姐姐已经许久未与家里联系了,让她和父亲都分外挂念。

想起姐姐自小就勤俭过度的习惯,她又觉得姐姐不像是会自己出来置办衣物的人,更别说时常与成衣铺的掌柜来往了。

饶是她如此安慰自己,这颗心也还是一直七上八下的。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天气平稳下来,她不再犹豫,拿起包袱踏上了去往姐姐家的路。

接收到亲姐噩耗的一瞬,爱梅还犹在梦里。想起不久前从少女那里听来的话,她觉得不可能会这么巧。听着村民们对姊婿的控诉,她更是气愤,扭头就离开,重新回到了成衣铺。

在爱梅的逼问以及少女的帮腔下,掌柜才苦着张脸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爱荷第一次到他店里时,掌柜就注意到了这个话不多,但眼睛好似会说话的女子。

见她什么也不问,兴致好像也不是特别高的样子,出于招徕客人的习惯,掌柜便主动向她介绍起来。

一开始,爱荷还会接两句,可后来不知怎的,无故贬低自己,说自己不适合穿华美的衣裳,只要朴素些的就可以了。

掌柜立即反驳她,说女子都是娇花,各有各的美好,是衣裳衬人,又不是人来配衣裳。

见女子还在犹豫,掌柜又下重锤——让她只付一半钱就行。

说了这么多,爱荷也被掌柜的话温暖到了。虽说已经降价不少,但还是超出了她的预算,便承诺等下回带够银子再来。

于是,掌柜与她约定了一个日子,并说后面还会给她留着最新款的布料。

倒不是他非要让这个看起来过得不太宽裕的女客人当回头客,只是方才量尺寸时,他不经意间看到客人手背上的淤青,两只手都有。这可不像是做家事给弄的,怕是家里人搞出来的。

因此,出于为对方的性命安全考虑,他一个劲儿地劝她下次一定要再来。

约定的时日过了两天,掌柜还没看到上回那个女客人的身影,不禁开始担心起来。想起客人手上那些伤,他怕对方在家里出事。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女客人的住处,一个人径直跑来。

看到女客人还好好的,他才松了口气。等走近后,发现对方脸色惨白如鬼,他复又担忧起来——很明显,女客人在这个家里生活得并不幸福。

此后,掌柜便时常找借口来女客人家里看她,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一次确实是出于为客人担忧的缘由,但此后的几次,便是藏了私心——他对爱荷这个长相温婉,柔情似水的女子暗暗产生了情意,只是一直没有表明。

当女客人的丈夫回来时,掌柜却是突然没了勇气,一心只想往外逃,也不管女客人一个人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等他接到女客人自尽的消息时,心中更是后悔不已——他才是罪魁祸首啊!

(二)

爱梅没想到姐姐还有这么一段经历,想起那些村民的话,她尤为不确定,便问掌柜可知“风流鬼”的传闻。

传闻都说,“风流鬼”就是在怡红院里死去的恩客的鬼魂,专门偷窃女子的贴身衣物,城里据说还有人亲耳听到过“风流鬼”与自己妻女说话的声音。

掌柜闻此,面上又是一红。什么“风流鬼”的,不过是做了丑事不敢承认,拿传闻来做遮挡的胆鬼差罢了!

说起来,他也是这样的人。在爱荷死后,他曾无数次想要去她墓前忏悔赎罪,可顾忌着爱荷的丈夫,迟迟不敢去。他怕自己暴露出去,成为众矢之的,那种后果可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刚好“风流鬼”的传闻闹得挺大,他便不声不响,让这不存在的东西替他背了黑锅。

至于那些声称自己听到“风流鬼”声音的,要么是他们的妻女不敢说真话,要么是他们自己怕真相败露遭到外人耻笑,因而心甘情愿掩耳盗铃,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掌柜断断续续说完这些,终于把连日来苦苦死守的秘密说出,积压于内心的窒息感好像也消散了不少,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沉重的自责与懊悔。

但纵然掌柜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来,爱梅仍是难解心头之恨。看在少女的份上,她才忍住了要押着掌柜去姐姐墓前认错的冲动。

况且,真正的罪犯,其实是她曾经十分尊敬的姊婿金小狄。

傍晚时分,往日各家本该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红水村却是热闹非凡。

只见一座低矮的新坟旁,一个干瘦的男子被大伙儿强行押着在墓前跪下,领头押他的人正是成衣铺的掌柜。

等金小狄跪下忏悔后,掌柜也随之跪下,痛哭着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原来,白天里,爱梅说什么也不接受掌柜的道歉,后来哭够了,才提出让掌柜帮她姐姐报仇,也就是要让金小狄这个真正的杀人犯付出代价!

原先村里为爱荷的死抱不平的只是一些妇人,男子们却都不愿蹚这趟浑水,只是嘴上附和几句。

如今,连外面成衣铺的掌柜都要来“主持公道”,可见这金小狄犯下的罪行当真是天理难容!

一时间,大家好像终于找到了路,顺势就上,一窝蜂跑来处置金小狄。

当晚,直至天快亮时,金小狄才慢慢忘记身上的疼痛,进入了梦乡。这一觉足足睡了四五个时辰,可梦中的经历却让他感觉过了几十年一般漫长。

他梦到自己去了半月楼,因为一直还不上债,被人生生砍下了头颅。鲜血溅了一门口,十分骇人。

就在他准备闭上眼时,忽然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上来捉他。他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就被轻飘飘地带走了。

来到一个宫殿前,金小狄颤悠着想要求饶,他知道这是阎罗殿,自己这遭怕是要受罪不小。可他无尽的哀嚎并未得到任何理会,人就被扔到了台阶下。

上面坐着一位样貌狰狞如猛兽的大王,正在翻阅案宗,查看鬼魂的生平经历。

看到金小狄的那一页,大王盛怒,转头让鬼差去看看方才那个放油锅里炸的鬼魂怎么样了。

鬼差回来后禀告,那鬼魂半身已被炸焦,正痛苦地嚎叫着。

大王听此,说还不够,正好,将这只新鬼丢到油锅底下当柴火,让那油锅里的鬼魂全身都被炸烂再说。

金小狄刚进来时就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鬼哭狼嚎,他知是鬼魂们正在受罚,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极刑。

听到大王的命令,他便知自己也要去受那些罪了,连哭喊都忘记了,只是裤子忽然湿了大半。

远远的,金小狄就看见一只大鼎,里面是沸腾正盛的滚油,半截身子起起伏伏的,声音更是凄厉无比。

等走近了,看那大鼎被烧得通红透亮的样子,金小狄又是一惊。

大鼎下的火焰烧得正旺,没什么烟雾飘出,可窜起来比大鼎还要高出两丈,滋啦滋啦的。

只是看一眼,便让他浑身的皮肉都颤抖起来。随着离火焰越来越近,他已经感觉到了被烈火灼烧的痛苦。没等他多准备,就被鬼差随意扔进了火堆里。

方才从外面看还只是一簇火堆,可被抛进来才发现,这里面说是火海也不为过。无边无际的火焰高高窜上天,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性,只能一遍遍体味火舌残忍的舔舐。

他终于知道,为何油锅里的鬼魂好几次快要碰到边缘,却又立马被卷回去。恐怕在他眼里,自己早就不在油锅里,而是在一个注满滚油的海里了。

不知过了过久,他感觉身体都无法再往外渗水,体内的五脏六腑更是受尽煎熬,脑中也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祈求自己赶快入轮回,投入世间做牛做马,被人骑被人抽任人宰杀都好,只求尽快脱离如此火海。

在如此极刑下,金小狄苦苦熬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当然,于他看来,却是在火海中捱过了好几辈子那么漫长。

奇怪的是,虽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遭到了极大的损坏,毕竟遭受了非比寻常的痛苦,可却能一直保持意识清醒,连要昏过去的迹象都没有。

正在火海里浮浮沉沉时,忽又感觉后背为一尖锥刺穿。他眼睁睁看着鬼差的利爪从胸前穿透出来,上边沾满了他的鲜血。

本以为惩罚就此结束,不想,那鬼差紧接着就勾着他去了另一个地方。

走着走着,前方忽然没了路,有一根细细的绳子通向对面,往下看去乃是万丈深渊,且底下有许多银光闪烁,看得金小狄牙齿打颤,浑身僵硬:难道惩罚还没完吗?

他刚要问问鬼差的意思,就被对方一句话不说往前方扔了出去。金小狄立即张开双手紧紧抓住那根细绳,才堪堪不让自己掉下去。

就这样吊在绳上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渐渐感觉体力不支,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

虽说后面还要遭受什么样的刑罚无法确定,但现如今的精神折磨也够他受的了。

终于,他支撑不住,一松手就直直地往下坠去。

原以为下面是平地,不想竟是一座山。深渊底下居然还有山川!且根本无法判断其高度,因为他一接触到山坡就直往下滑落,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山坡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尖刀。随着他不断往下滑落,那些锋利的刀口也不断从他身上划过。

更要命的是,这些尖刀刀口上都掺了毒液。人的皮肤一经碰上,就会立刻溃烂流脓,就在这种情况下,马上又要接受下一把刀的凌迟。

这种感觉恍如有成千上万只大头蚂蚁趴在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上撕咬,每一个毛孔都传来尖锐刺骨的疼痛。

滑落期间,金小狄就这么一边无可奈何地忍受痛楚,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嚎,一边听着耳边传来的他人的尖叫呼号,以及看着擦肩而过的许多伤痕累累、残缺不堪的人体。

又是一炷香的功夫,这番处罚才宣告结束,但真正的教化还没开始。

“你既如此看不起女子,那便罚你下辈子去体味女子的艰辛!”离开阎罗殿前,大王如是说道。

接着,他被鬼差押着来到一个池子面前。只见正中央一个巨大的漩涡,满池子的绿色液体一边沸腾冒泡,一边被卷入旋涡。这次也一样,鬼差什么也没说,就像扔垃圾一般把他扔了进去。

金小狄刚一接触到液体就失去了意识,鬼差拿了一把巨大的叉子将他的身体在池子里翻来覆去,以确保每个角落都接触到了绿液。

“差不多了!该捞起来了!”

“这次,大人给安排的是哪一条道?”

……

金小狄被投到临川一个歌伎的肚子里。那歌伎嗓音曼妙,长相明媚。原本坚守自己,坚决只卖艺的她,却在某一次与客人的互动中动了心,为那男子破了例,还生下了孩子。

男子曾拍着胸脯保证,等日后发达一定会回来接她和孩子,可却一连消失数年。

歌伎有了孩子后就离开了老本行,靠帮人家洗衣服过活。因着她过去的身份,主人家的家丁总是想办法占她便宜,对她各种侮辱。

歌伎的孩子,也就是托生于此的金小狄,仍保有上一世以及阎罗殿的记忆。

他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了女婴,自知这一世过得不会顺遂。可又有些不甘心,脾气也还像上一世那般,以为其他女子都似他妻子爱荷一般任由他发泄。

歌伎早就发现自己这个女儿与众不同,十分敢说话,且时常带着怒火。

这一性格在某些时候确实起到些帮助,比如歌伎受家丁欺负时,金小狄就会冲过去怒骂那些人,再比如歌伎为旧情人伤心而无法做事时,金小狄也会毫不客气地斥责她是傻瓜,难听的责问迫使她把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拉回来,转为放在正事上。

但长远来看,金小狄这般性子,却是更容易招致灾厄。因她十分敢说话,许多年纪比他大的人都想找机会惩治他,也确实实施过几次,这令金小狄开始有了点畏惧之心。

歌伎病逝后,如今身为女儿家的金小狄也彻底没了依靠。

自从上一世双手被废自暴自弃后,他不知有多久没静下心来完整地干完一样家务事了。

上辈子有妻子时,家里的杂事统统都由妻子包揽,这辈子母亲还在,也是半点不上前为之分担,总是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打瞌睡。

如今既没有成家,母亲也无法再帮他,所有的事情疑难都需要自己一个人面对了。他本来想着,上辈子好歹做过木雕活儿,如今双手完好,倒不如重新拾起来,当个生计。

想得虽美,但也要看有无实现的可能。

歌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舅父就来给他说亲了,那时候他才十岁。等歌伎一死,那个称之为舅父的男子彻底暴露出虎狼面目,硬是把他卖给了债主抵债。

舅父的债主乃是从外地来此经商的旅人,见挣得盆满钵满了,就打算回到自己的家乡。金小狄苦苦哀求他放了自己,结果只得到两个大嘴巴子。

虽然此地也没有什么熟人亲友,但毕竟是自小长大的地方,一旦跟着商人离开了这里,以后再想回来可就难了。然而自己已经不是自由身,又哪里有权做主?

金小狄不甘不愿跟着商人来到他老家。想不到这老家伙都一把年纪了,还在家里养了一大群姬妾。金小狄一进门,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浓重脂粉香气,熏得他直想打喷嚏。

家里的这些侍妾们地位相当,可都看不惯对方,平日就时常窝里斗。如今见来了新人,竟罕见地联合起来挤兑他,非要把他撵出去才肯罢休。

她们想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将一双男子的鞋偷偷藏在金小狄的床底下,借此污蔑她与外男私通。

当时,金小狄算是商人的新宠,几乎时刻不离商人。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知道,他根本没有机会与外面的人联系。

可就是这种小把戏,商人这般走南闯北惯会谋算的人却也未能识破。那些头脑简单的侍妾们第一次联合出手搞的诡计,居然就这么成功了!

在站满了人的厅堂里,金小狄跪在地上被狠狠鞭打着,打得他皮开肉绽的。商人似乎还不解气,吩咐身旁的侍妾们上前一个接一个扇他巴掌。

金小狄很想辩解,可他刚说了一两句话,就被一名走过来的侍妾狠狠扇歪了头。他还想解释什么,紧接着又被另一侧过来的侍妾猛扇了回去。

很快,他就被扇得嘴角流血,双颊高高肿起,轻轻碰一下就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上一世妻子受他打骂时哭喊的场面,不禁自发地流出泪来。泪水下流浸润到嘴角的伤口,刺激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又清醒不少。

那些侍妾可不管他痛不痛,反正她们的手打疼了还有丫鬟,丫鬟打不动了还有小厮,再不济还能抡棍子打,总归老爷不会说她们。

直到晚上,这场惨痛的当众处罚才停下来。金小狄回到房中,想要写一封信给商人,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挨打受饿了整整一天,强撑着好不容易写完这封信给商人送去,却只得到一句“贱人还想狡辩”的骂声。

商人根本不看他送来的信,粗鲁地责骂了几句就回房了,还哐当一下把门摔得震天响,把金小狄吓个半死。

悲剧还远未结束,那商人最近犯了人命官司,刚好那次出去带了金小狄,他便拿他出去顶罪。

由于担心他说出实话,商人狠心把他的手脚砍断,舌头也割掉了,让他再也没办法向外界传达任何信息。

被押解到衙门跪着的金小狄连喊冤都做不到,白白遭受官兵的仗打和受害者家属的辱骂而无法辩驳半句。

在他无数个想要为自己伸冤的时刻,上一世妻子的脸又频频出现在眼前,似乎在可怜他,又似乎在嘲笑他的自作自受。

后来,据说是抓到了真正的犯人,在大牢里关了十几日的他才被放出来。但依他如今的情况,被放出来也是死路一条。手脚皆无,话都说不出来,什么也做不了,出来也是等着饿死或是被乞丐欺负死。

正当他倒在街边一动不动等着鬼差再次来提点他时,耳边忽然传来呼叫。他睁开眼睛,发现是一个白胡子老头。

老头问他为什么睡在这里,怎么不回家。

金小狄“啊啊”地嚷嚷,口中说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老头了然,用手掰开他的嘴巴,把一只绿蝎子放了进去。

金小狄看见蝎子吓得脸都白了,急忙缩头躲避,可已经来不及了,绿蝎子很快就钻入了他的口腔,却没有往喉道去,而是一直在内壁爬来爬去。虽然没感到任何疼痛,但这么大一只活物在嘴巴里窜来窜去,是个正常人都会害怕。

等绿蝎子在他口腔内爬过几圈后,老头张开手掌,唤一声“收”,就看到那蝎子从自己嘴里爬出来,回到了老头手里。

金小狄正要发火,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能说话了,喜得即刻给老头磕头致谢。

老头笑了笑,道:“现在,总该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会在此地睡觉了吧!”

金小狄于是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情况,包括亲生母亲死后,自己被舅父卖掉抵债,以及商人将他变成这副模样去顶罪的事。

老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一直上下打量他。嘴里喃喃道:“本应是一个衣食无忧,有着美满家庭的木雕工,实在不应该啊……”

金小狄听见他说的话,更是吃惊。看来这老头不是凡人,竟能识破自己的身份。

对于老头的话,他也存了几分疑惑。尤其是老头紧皱的眉头,好似遇到了什么疑难案件般。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金小狄屏息询问他,自己的出路究竟在哪。

老头闻言,又是一笑:“原本你有一个人人艳羡的家庭,妻子贤惠,儿女双全,且生意上永远不愁客源,但……”

接下来的话,老头没说,金小狄却是什么都懂了。“但”什么呢,但被自己毁掉了……一切恶果皆来源于自己,若是自己当初能保持本心,和妻子共克难关,他本该收获老头所说的那梦境一般的人生。

只是啊世上没有后悔药,既然做了,就得认下,就得老实承受此后的苦果。

他刚想清楚,准备重新做人,做回那个金家木雕的接班人,即刻便要向老头再次道谢。

老头嘻嘻一笑,告诉他恶人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原来,当初让金小狄顶罪的商人,没多久就被抓入狱了。听闻被他迫害的女子多达数十个,除了府里这些,还有外面被他活活玩弄而死的。民愤如此激昂,他即便逃回老家,也逃不过天理正义的制裁!

当然,老头并没有明说,但金小狄能感觉得到,老头给他带来的是确定无疑的大好消息。同时,老头这句话也让他有些脸红: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恶人”?一个只差拿把刀的刽子手?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发现面前的老头变成了青面獠牙的鬼差。

鬼差那双利爪的滋味他还没忘,当即吓得在地上使劲腾挪着想往后退。对方似乎在笑他不自量力,立马亮出尖利的爪子,上面有如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插在上面,却是没有再用这利爪去勾金小狄。

金小狄颤颤巍巍地回头,就见鬼差利爪上正爬下无数的绿蝎子来,一个个都忙着往自己这边爬。很快,他的四肢断口处就攀满了蝎子,十分瘆人。

看着身上那些毒物,过去在阎罗殿禁受种种极刑的回忆顷刻间喷涌而出,甚至还没等蝎子下手,他就已经想象到了将要到来的极度痛苦。

在这种受惊过度之下,他不禁猛然一颤,这一颤让他睁开了眼睛——原来是做梦。

虽然是梦,但感觉却如此真实,尤其是那刀山火海给肉体带来的切切实实的痛楚,以及绿蝎子密布四肢的那种惧怕感,怎么也不像是假的。

他从床上跳下来,在屋里顿时又喊又叫,又蹦又跳的,像个疯子一般,旁人都无法理解他此刻的喜悦——他还能正常说话,手脚健全,想干什么都可以,再也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他顿时觉得,自己过去真是太不知好歹了!幸好,现在还来得及……

约莫半个月后,福寿街上有家小药铺突然开始热闹起来。这里最近免费为穷人义诊,得到大家的一致推崇和赞赏。

每当有人光临,里面一个正将草药磨成粉的小伙计就会热情地同他们寒暄问候,深得顾客的喜爱。

店家看着也十分喜欢,若非是这位小伙子自愿降低工钱来此帮忙,说是要回报世人,他也不会受此启发想到要义诊,药铺也不会恢复如此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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