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拜了两次高堂,穿了两次嫁衣。
第一次嫁给权势,以此保全家族。
第二次嫁给富贵,余生无忧。
高堂满座,众人皆欢喜。
我许了一个人一辈子,拜了天地,写了婚书,最后欺了天地,弃了婚书。
他说:“顾昭昭你和该嫁的有权有势,合该得天下之福,我只一愿——愿今生不见,来生不与。”
1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诗句很美,北疆是否也和京都一般初临雪,我们所处可是一片天?
狐衾挡不住遍体升上的寒意,腊梅开的艳丽,素白的雪也遮不住它的颜色。
同覃川和离后,我已许久不曾出门,只肯躲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绣制我从前极其不喜欢的女红。
嫁衣我是我从十二岁时,知道要嫁给心上人时开始缝制的,我在上面绣满了牡丹和鸳鸯。
我以为我一定会嫁给他,做他的妻。
绣到现在我只完成了一半,好像做完了我就必须要承认,我们再也不可能了。
“姑娘,姑娘。”
秀禾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连灌三盏茶道:“大人又给您定了一门亲!”
嘶,针头刺破指腹,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淡色的牡丹。
“谁家的?左右不是他。”我的眸子暗淡无光。
也不知道他在北疆如何了?
“是开商局曹家的二公子,他家今天一早登门拜访,现在怕是连礼书都交换了。”
于父亲、于顾家而言,我不是一个可以被正视,或者独立:完整的人。
他们只是需要联姻,为他们牵制住想要的物件,我是谁,是不是顾昭昭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娶我,又或者是我家给谁,能使得家族利益最大化。
曾经的覃川是这样,现在的曹满也不外如是。
在用覃川摆平麻烦,他无法再为顾氏更上一层楼以后,他们毫不留情的命令我舍弃。
别在窗棂上的桃枝开的正艳,倒映在纸筏上,我抬笔写下和离书。
我将和离书交付到覃川手中时,他红了眼眶说:“顾昭昭你真的没有心。”
他以为三年的知冷知热,合该暖化了我心头的冰。
当夜我便回了顾家,第二日他们就开始为我张罗结亲,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
我父亲总会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昭昭,你是父亲唯一嫡出的女儿,父亲怎么舍得你受苦呢?那覃川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这段时间你受苦了,都瘦了。”
然后抹着不存在的眼泪,随便丢给我几个不值钱的镯子,以示自己慈父关爱儿女之情。
可当初明明是他哭着拉着我的手说:“为父考察过覃川,他是个可以与你共度的人,你嫁过去他定会好好待你的,至于苏玖别想了,他回不来了。”
我哭着求父亲不要答应覃家的婚事,我说我早和苏玖定终身,怎可再说给他人?
等我的确实封闭的房门,和被钉死的窗户。
当日我被麻绳绑在花轿里,被硬生生压着走完了仪式。
双手藏在袖子里,生生磨出了血痕。
2
曹家曹满我记得的,在覃家青色衣衫儒雅随和的男人,为我捞过掉入水的簪子。
有点笨拙的男人。
那天是覃家的好日子,老夫人的寿宴。
我不善应酬,早早离席独自坐在凉亭上打发时间。
临水照花,我伸手去勾水里的荷花,反倒把自己头上的给赔了进去。
我动作不便,他就是在此刻出现:“我来帮姑娘的忙,如何?”
我上下打量他——微红的脸颊,不像孟浪的登徒子,就说:“便劳烦公子了。”
他挽起衣襟,入水去捉那簪子。
随后放在桌上隔得老远:“男女多有不便,我放在这,姑娘等会再拿吧。”
彬彬有礼的儒雅公子,惹人生欢喜、生爱慕。
他退回原处,我隔着池塘遥问:“公子可是前厅来的?怎么……到此处了?”
曹满揶揄,脸颊像偷染了女儿家的胭脂般红艳,我眉眼带笑,抬手往左指:“从那就能回去,公子可别再走错了路,内宅不不是公子这种外男可入的。”
他连连称是,临了回眸朝我一笑,便如春风、如姣姣明月不可争辉。
覃氏好歹是京都鼎食之家,何时轮到商贾登门造访,还是在老夫人寿宴之际。
京都的天不太平,北疆必然也不安稳。
苏玖阖族老小全部驻守北疆,世代承袭,若非皇帝枕榻之上无法安眠,有怎会令其归京为质,连府邸都建在皇城脚下。
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我不需要回头就能知道是谁,会出现在这,且能让秀禾不通报我的,只有覃川。
头上的珠钗摇曳,我们望着对方静默无言。
我与覃川是冷漠更多,是相敬如宾更多。
开始秀禾告知我父亲应了他人亲事时,我不曾想到会是覃川,那个总是阴沉着脸,不苟言笑的男人。
他身上总有些是我怕的,冷冰冰的像块块年不化的寒冰,学堂也总在前面受夫子嘉奖。
覃川如同父亲的翻版,令我心生惧意,总不愿和他有过多亲近,许是他也知晓我的不喜,索性私下从未同我有过联系。
苏玖总说我胆子小的跟只老鼠一样,倒也不错,至少我在覃川跟前是这样的。
其实一开始我并未如此惧怕他,我和覃川第一次交集还是初春——学堂开授时夫子染病来不得,把检查习字的任务交付给他的时候。
我习字不上心,描红有许多都出边了,覃川也是真正的铁面无私的青天,一张张挨个儿查我的字,那日我的手红肿的老高,用药擦、用冰敷,怎么都消不下。
明明夫子都不会打我这么狠的,最多几下充门面。
至此我是真怕了覃川,他这个人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本心。
也因他实在冷寂,初听覃家提亲我还十分疑惑为何?
还在心里暗想:怎的打手板一次不过瘾,要把人娶回家打吗?
我翻墙而出,直奔覃家,托门房再删三通报才得以入内。
谁料我一肚子的疑问不曾喧嚣于口,覃川一句:“你不敢来,婚俗规定大婚前三月,你我不能见面。”
我嘴唇哆嗦,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半晌吐出:“你同意了?”
覃川不解的看着我:“顾氏现今确实比不得从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嫁给我两家都有得益,我为何不应?”
我不敢看他,只低头摆弄衣带,声音很低道:“可我已有恋慕之人,我也只欢喜嫁他。”
“你口中说的可是苏玖?”
我被他点明了心,脸上也有了些热意,但也承认了那人就是苏玖。
却听他讲:“苏玖要袭爵位了。”
我深情呆滞,不敢信听到的话,便又问:“承袭什么爵位?苏将军正值壮年,哪里用得到苏玖……。”
覃川没等我说完,开口打断道:“苏将军已于七日前战死,尸骨都收敛了,就葬在乌山上的寒山寺旁。”
“怎么会,怎么会……”,我喃喃自语。
我还没从惊天消息中回过神,只听覃川附到我耳边低语:“顾昭昭,现在你只能嫁给我。”
3
对,我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苏玖袭爵定然要奔赴北疆战场,顾氏、父亲亲族绝不会任由我这个顾氏嫡女嫁去边远苦寒之地。
从此时我认识到或许我和苏玖此生再无可能,或许今生都无法相守。
“门房通传的的时候,我就联系了顾大人,顾昭昭你该回顾府待嫁了。”
覃川看我就如同路边的杂草、野花,他想娶的不是我顾昭昭,是顾氏嫡长女这个身份。
顾家需要覃家的权势,覃家也能从顾家的到想要的,谁也不亏,谁也不占谁的。
只有我,是一个被交换的工具。
我一下马车,秀禾便小跑到我身边,小声告诉我:“姑娘,大人知道你自己跑出去很生气,尤其还是覃家的小厮来告知的,让下人婆子收了你放在柜子、匣子里的东西。”
进门之后,触目的就是空荡荡的梳妆台。
那里面放着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头面,以及我亲手缝制的喜服。
秀禾说:“姑娘,大人说覃家已经送来了嫁衣,你不用继续缝制,给你收起来了。”
忽然,杂乱的脚步在屋外响起,秀禾顾不得我起身查看。
“你们干什么的?”
领头的嬷嬷趾高气昂,鼻子都翘到天上去了,“我们是小娘派来给姑娘说礼的,还不快让开。”
秀禾气的直哆嗦:“你们得了陈小娘的令,便来指染指姑娘的院子,小心我告大人!”
嬷嬷有些踌躇不决,她看不上贱蹄子,可怕大人。
“哟好大的面啊!”
妖艳的女人摇着腰肢走来,扇面一挡遮住了容颜。
撑腰的来了,嬷嬷腰杆相矫刚刚挺得更直了。
一丘之貉,秀禾愤愤不平的看着来人。
我恰在此时出现,冷漠的眼神透着刺,“小娘来我这,可告知过父亲?”
陈小娘抽搐着嘴角回我:“不曾,,但是……。”
“既然没有便请小娘带着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滚出我的祥林阁。”
“你!”嬷嬷还想上前来攀扯我,被秀禾挡了下去。
陈小娘的脸色难看极了,不甘心的走了,临了还怨毒的睨了我一眼。
等人走完,一个个纸团从墙外飞进来,正巧一个砸中秀禾。
我捡起来撑开仔细查看,良久才漏出一个笑。
“姑娘上面写的什么?”
“写的情思,你要看吗?”我打趣道。
秀禾连连摆手,“不要不要。”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听底下人传遍了,说顾大人应下了覃家的婚事,你且放宽心,我苏玖认定了你是我的妻,便此生不改。]
我信苏玖所言,却担心另一件事——苏老将军战死,坊间一点风声也无,覃川又是从何得知?
为了看住我父亲下令封闭了院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秀禾急得团团转,“姑娘怎么办呀?”
我信苏玖,他从未失信与我,既然他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一直安静的待在院子里,以至于给父亲造成了安心待嫁的假象,连带着监视都松懈了不少。
好在苏玖没让我等太久。
“姑娘最喜欢吃桃花糕,今日厨房做了,您尝尝味道。”
秀禾心领神会,“厨子若是上心,味道自然不会差,你且回去吧。”
随后端进来给我。
我把糕点一个个掰开,终于在最后发现了藏在里面的信条。
就在我烧毁信条的下一刻,覃川推门而入。
他的视线落在燃起的火烛上,我紧张之余质问:“前三月男女有防。覃公子不会忘记吧。”
“我自然记得。”覃川冰冷的声音令我打了个寒颤。
秀禾眼看着他走了,锁进了门才凑到我身边,窃声窃语:“姑娘没事吧。”
我摇摇头,“应该没发现,扶我起来,腿软。”
刚刚我腿一直抖,掌心都让我掐出几道血痕。
4
时间定在花朝节,越是临近,我心底越不安。
子夜,我踩着秀禾的肩膀爬上院墙,看着不算高的地面,心下一横闭眼跳。
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我落入了苏玖温暖的怀抱。
他笑起来虎牙若隐若现,“昭昭我接住你了。”
我眼眶酸涩,抱住他呜呜的哭起来,我细细的说被关在里面的苦闷。
“我不要嫁给覃川,我只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