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围城纪事——单田芳回忆(四)

马革话英雄 2024-10-05 20:48:39
因为人多房间少,我们被迫安置到马厩里,这是一个充满了跳蚤和蚊子的世界,能把大活人吞食掉,唯一的办法就是点点火,用烟熏熏蚊子。眼前是一座大院,就是地主家的后院,还有几棵参天大树,院子里到处都是人,他们三三五五都在说着自己的事情。 我爸和刘玉庆也没闲着,刘玉庆说:“看来这回是没有问题了,他们也没发现咱俩是假兵。”我爸说:“谁知道?看样子是没事了。”刘玉庆又说:“你千万把番号背熟了,别一会儿三十团一会儿又三十八团的。”我爸点点头:“行行行。”谁也不知道下一步的命运是什么。中午开饭了,解放军两个人抬着一个大盆,摆到院子中间,接着又抬来一盆菜,他们用铁勺敲着盆边说:“开饭了,上这儿来领碗,自备筷子。”于是我爸抱着我爬上树,大印二印也上了树,找那直溜的树枝掰下几枝来,把它掰折了做筷子用。我们吃的是高粱米饭老倭瓜汤,虽然味道一般,但管够。饭后自由活动,我爸跟那些人拉起了家常,拉了好半天这才回来,偷着对我妈说,我好奇也凑过去听,我爸说:“刚才我听说了,凡是起义投诚的国民党,都得到黑龙江省密山去集训,也就是洗脑子。”刘玉庆一听就急了:“那家属咋办哪?”我爸说:“一律不准带家属,可能叫咱们自行安排吧。”这也就意味着全家人四分五裂,不可能走在一起了,本来我们死里逃生从死亡之谷来到这太平人间是件值得祝贺的大喜事,世上还有比死中得活的事更快乐吗?然而人心无止境呀!越好越好才越好! 9 到了晚上,成了蚊子和跳蚤的世界,咬得人根本睡不着,我身上全是大包,只好离开马厩在院里蹲着,我爸和我妈在房角一处背静的地方谈论着下一步怎么办的事。我爸说:“共产党讲究坦白交代,干脆,我找到总部去坦白吧,我根本也不是国民党军人,是为了活命不得不这样做的,他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难道这点儿事还能枪毙咱们?也不至于把咱还送回长春去吧,要不我去密山洗脑筋去了,你们娘儿几个怎么办?”他们商量来商量去,从犹豫不决到毅然决定,对!就这么办啦! 接下来我爸找到刘玉庆把我们的决定告诉了他,刘玉庆边听边晃脑袋:“不行,不行,这可是犯罪啊!一旦坦白了,后果严重得很,这怎么能说呢?”我爸说:“反正我决定了,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吧。”刘玉庆说:“反正我是不坦白。”就这样难熬的一夜过去了。到了第二天吃罢了早饭,依然是高粱米饭倭瓜汤,我爸带上我赶奔总部办公室。这好像是地主的东厢房,屋里很宽大也很整洁,外屋空无一人,里屋是一铺大炕,靠窗户摆着办公桌和电话。 我们爷儿俩进去的时候,屋里边有两个很年轻的解放军军官。怎么知道是军官呢?因为他们腰上别的小手枪就是证明。其中有一个躺在炕上,一个坐在办公桌边。我爸爸斗胆喊了一声:“报告!” 那个坐在办公桌边的解放军愣了一下,问我爸:“你有什么事吗?”我爸回答说:“我是来交代罪行的!”躺在炕上的那个解放军闻听此言坐了起来,带着疑惑不解的心情问我爸:“你是什么人?要交代什么罪行?”可能我爸一宿没睡好,把词全都背熟了:“同志,我不是国民党起义兵,也不是起义投诚的,我从来就没当过兵,我是一个说大鼓书的艺人,祖孙三代都靠说书吃饭,为了逃出长春找一条活路,迫不得已,才伪装成国民党兵,不这样我们出不来,我犯下了欺骗解放军的罪,所以前来交代。” 坐在桌旁的那个解放军半天没有说话,仔细地打量着我父亲,问:“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吗?”我爸回答:“全是真的。”坐在炕上的那个解放军问我爸:“你说你是说书艺人有什么证明?”我爸忙从衣袋里掏出弹三弦的牛角递给他们,他们像观赏古玩似的看了又看,问:“这是干什么用的?”我爸用手比画着:“这是弹三弦用的。” 两个解放军有点儿不相信,又问:“你不说你是说书的吗?你会说什么书?”我爸说:“我会的书多了,《包公案》《薛刚反唐》《杨家将》《隋唐演义》等多了。”两个解放军很感好奇和意外,对我爸说:“你说一段我们听听。” 于是我爸拉开架势,说了一段《薛刚反唐》。我发现那两位解放军听得挺入迷,不像刚才我们进屋时那么严肃了,接下来他们俩小声嘀咕了一阵,好像商量着什么,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对我爸说:“那你就填个表吧。”我爸问:“填什么?”他们说:“姓名、年龄、籍贯、你家有几口人、为什么假冒国民党投诚士兵,都填到表上。” 我爸尴尬地笑了一下:“同志,我没念过书不会写字。”他们俩说:“没念过书会说书,真是怪事。”其中一个说:“这么办吧,我替你写。”于是我爸又把经过讲了一遍,那位解放军认真地做着笔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给我爸重复地读了一遍,问我爸:“我记的对不对?”我爸说:“没错没错。”那人说:“签个字你会吧?”我爸说:“我就会写我姓单。”他们说:“那也行,你写吧。”于是我爸在下面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单”字。 他们把记录放在抽屉里对我爸说:“你先回去吧,等我们请示了上级再决定。”我爸又敬了个不正规的军礼,带着我离开了办公室,我爸见着我妈把经过讲述了一遍,我妈急切地问:“他们态度如何?”我爸说:“好极了,一点儿也没难为我。”我妈又问:“他们相信你说的话吗?”我爸说:“看样子好像相信了,不过拿不准。”我妈长叹了一声:“唉!刀把子交给人家了,一切就听天由命吧!”刘玉庆两口子也凑过来打听,我爸又不厌其烦地详细介绍了经过,还动员刘玉庆去坦白,刘玉庆这个人既聪明又胆小,说什么也不敢去,简短截说,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过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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