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乡长,我考上军校了。"我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被汗水浸湿。
窗外知了拼命叫着,像是在为我摇旗呐喊。屋里的老式电扇"吱呀吱呀"转个不停,秦乡长正在埋头写字,一滴汗珠顺着他的鼻尖滴在文件上。
1990年的夏天,热得连空气都在冒泡。我们村是出了名的穷,住的都是土砖房,墙上布满了蜘蛛网,屋顶时不时漏雨。
出门就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下雨天污水横流,晴天尘土飞扬。每次走在路上,裤腿都会沾满泥巴。
爹是民办教师,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块钱,还经常拖欠。他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补丁摞补丁的裤子,却永远是村里最体面的人。
妈妈风湿病犯得厉害,成天吃药。那些褪了色的药片,像是要吃穿她的半个月工资。每次看她弯着腰洗衣服,都疼得直咬牙。
妹妹念初中,每次交学费都要东拼西凑。有时候我偷偷看见爹晚上坐在院子里,对着月亮发呆,手里的旱烟一根接一根。
我刚高中毕业,在村里办的私塾教书。那间教室是用废弃的牛棚改的,墙上还留着牛角磨出来的痕迹。
每天天不亮就得骑着那辆补丁摞补丁的自行车去教室。车子老得不行,链子总是掉,我的裤腿上全是油污。小学生看见了就笑:"李老师,你的裤子又染色啦!"
教完书还得赶去邮局帮忙分拣信件。那些信封上写着全国各地的地址,我就在想,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一天下来能挣五块钱,却觉得比什么都香。
"这孩子有出息!"隔壁王婶老夸我。她总给我送些自家种的蔬菜,说要补补。可我心里清楚,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那会儿听说乡里要招干部,我眼睛都亮了。这工作多好啊,每月固定工资,还能照顾家里。我拿着优秀毕业生证书去报名,手都在抖。
乡里的张叔连拍三下大腿:"小伙子不错,这名额非你莫属!"他还特意给我倒了杯水,那是我第一次在办公室里喝水。
可没几天,一声炸雷把我的美梦炸得粉碎。乡长秦建国的女儿秦玉兰从县城回来了,据说是大专毕业。这个名额自然就归她了。
"人家是大学生,你一个高中生跟人家比什么?"村里有人这么说。我心里憋屈,可又能怎样?那几天走路都是低着头,生怕碰见熟人问这事。
那阵子,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躺在土炕上,听着蛐蛐叫,看着月光从破窗户照进来,心里难受得很。
白天教书也是蔫头耷脑的,连小学生都看出来了:"李老师,你是不是失恋了?"我摸摸他的头,笑着说:"没有,老师这是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命运就是爱开玩笑。在邮局值班时,一张军校招生简章差点被我当成废纸扔了。那张纸已经皱巴巴的,但上面的"军校招生"四个字却格外醒目。
我的心又"噗通噗通"跳起来。这不就是机会吗?想到能穿上军装,保家卫国,我浑身的血都沸腾了。
回家跟爹商量,他正在院子里改作业。听完就沉默了,抽了半天旱烟,烟雾把他的脸都遮住了。
"当兵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想清楚了?"他的声音有点哑。
"爹,我想好了。"我坚定地说。
"那行,爹支持你!"他使劲拍了下我的肩膀,烟灰撒了一身。但我看见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可全家就妈反对:"好不容易盼你有个稳当工作,咋又要跑那么远?"她一边剁猪草,一边抹眼泪。
我知道她是舍不得。那天晚上,我听见她在厨房里抹眼泪,一边抹一边念叨:"这孩子,这孩子..."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
从那天起,我就跟自己较上劲了。白天教书赚钱,晚上挑煤油灯看书。那盏破旧的煤油灯是我最忠实的伙伴。
买不起参考书,就骑车去县城图书馆抄。来回四十里地,我的自行车把手都磨出了一层茧。实在困了,就站着看,站不住了就掐大腿。
村里人背地里说:"这孩子是不是魔怔了?考啥不好,非要考军校。当兵有啥出息?"我就当没听见,继续看我的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8月的一天,邮递员老张气喘吁吁骑车来:"李国锋,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他的汗水把信封都打湿了。
全村的人都来看稀罕。爹高兴得眼泪直往下掉,手里的烟袋锅都拿不稳了。妈也不说啥了,默默包了一锅肉包子,那是我们家一年都舍不得吃的东西。
!"那骄傲的小样,把我看得心里热乎乎的。
去乡政府办转迁证那天,碰上了秦玉兰。她穿着碎花连衣裙,烫着波浪卷,手里还提着个高档皮包,浑身上下都透着城里人的气派。
看到我手里的军校录取通知书,她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其实...其实我一直挺欣赏你的。要是你愿意,咱们处对象吧?"
我一下子懵了。想起那天在乡政府门口,自己拿着报名表,她从身边走过,连个眼神都没给。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战友李国强的话在耳边响起:"军人要有军人的担当,儿女情长要往后放。现在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可不能被儿女情长耽误了。"
回到家,我写了封信给秦玉兰:"人各有志,我选择了军营。希望你在乡政府好好干,为乡亲们服务。"写完这封信,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在部队慢慢站稳了脚跟,从一名普通战士,成长为连长。那身军装,就像是我的第二层皮肤。
十年后的春天,我回乡探亲。一进村,就闻到了熟悉的泥土味。青砖瓦房替代了过去的土坯房,水泥路取代了泥巴路,但那份乡愁却越发浓郁。
听说秦玉兰早就辞了乡政府的工作,去了村小学教书。那天正好碰到她骑着自行车送学生,头发剪得利落,脸晒得黑黑的,跟从前判若两人。
"李连长!"她笑着打招呼,"你说得对,人各有志。我在学校教书,比在机关舒服多了。看到孩子们一天天进步,心里特别踏实。"她的眼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夕阳下,我独自走在乡间小路上。春风拂过麦田,浪浪翻滚。远处传来朗朗读书声,还有她温柔的读课声,一切都那么和谐。
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想起手心里被汗水浸湿的录取通知书。命运就像这春天的麦浪,看似起伏不定,实则自有安排。那些艰难时光,反而让我们都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青砖黛瓦的村小学渐渐淹没在暮色中,只剩下一盏孤灯还亮着。那是秦玉兰在准备明天的课程吧?我笑了笑,转身走向村口等候的军车。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一粒种子,早晚会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本期刊登的小学生作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