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才是决定淝水之战结果的关键参数

子玉的史无边界 2024-11-09 20:10:43

文 / 子玉

一家企业要想健康发展,长期参与市场竞争就必须在战略、文化、价值观层面达成共识,如此才能聚焦力量,迎接前路的一切不确定性。同理,一个王朝打胜仗的前提也是,决策层和执行层在认识层面的高度统一,淝水之战的结果就验证了这一点:

东晋面对战争实现了荆扬上下游势力的团结,以少胜多;前秦在内部矛盾重重的情况下不战而败。

379年七月,前秦结束了对东晋的第一次用兵,虽然付出了损失近十万精锐的惨重代价,但毕竟拿下了襄阳、下邳和彭城这几个重要的战略据点,基本实现了战前的战略目标。

同时,淮南战场的惨败也使苻坚深刻意识到了一点,要想实现兼并江南混一天下的目标就必须得动用举国之力。

380年二月,苻坚在渭城开设了教武堂,让熟悉兵法的太学生给诸将教授兵法,开了历史上开设讲武堂的先河。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苻坚在为大规模南征行动做准备工作,因此,秘书监朱彤首先站出来劝苻坚:“陛下东征西伐,所向无敌,四海之地,十得其八,虽江南未服,盖不足言;乃更始立学舍,教人战斗之术,殆非所以驯致生平也。”

朱彤明确反对苻坚开设教武堂,其背后的真正目的是劝苻坚放弃南征。可以说,反对南征是当时前秦庙堂的共识,王猛去世前的态度也是如此。

381年,东夷及西域六十二国入贡于秦,秦国的疆域达到了最大化:东自汉城之北,经安东、辽北、热河,亘察哈尔的南部、绥远的中部,西北至新疆的中东部,西南经青海的东部、四川,至云南的中部,都是秦的势力范围。仅有淮河长江以南至今越南,为东晋的领土。

用朱彤的话来说就是:“四海之地,十得其八。”

如此强盛局面,苻坚肯定不能容忍偏居江东的东晋政权的存在,且混一六合是他长期以来所坚持的目标。

382年十月,苻坚准备再次启动南征计划,于是在太极殿和众臣进行商议:“自吾统承大业,垂十三载,四方略定,唯东南一隅,未宾王化,今欲起天下之兵以讨之,略计兵杖精卒,可得九十七万,吾将躬先启行,薄伐南裔,诸卿意如何?”

让人意外的是,一直反对苻坚南征的朱彤此时的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苻坚:“陛下恭行天罚,必有征无战,晋主不衔壁军门,则走死江海,此千载一时也。”

肯定是苻坚为了引导众人的思想早就搞定了朱彤。但反对者还是立马对苻坚展开了攻势,尚书左仆射权翼就坚决反对:“今晋虽微弱,未有大恶,谢安、桓冲皆江表伟人,君臣辑睦,内外同心,以臣观之,未可图也。”

这里就不得不说东晋的情况。司马氏在南渡于江左建立政权之后其内部的荆扬之争就始终是江南政治的主题,具体表现就是王敦发动的两次叛乱和桓温对建康朝廷的虎视,为什么在后赵大乱的良机面前东晋没有在北方获得实利,就是因为荆扬之争导致东晋不能聚焦力量以北伐的军事行动输出能量,为什么桓温两次北伐均遭遇惨败,这和东晋内部的政治斗争也有很大关系。

但是自桓温去世之后,桓氏家族却放弃了权力的扩张,转而与扬州的门阀势力展开合作,尤其是在当前东晋面临前秦这个强大外敌的情况下,东晋内部更是空前的团结。更重要的是,东晋此时不仅有号称精锐的荆州军团,扬州集团更是有北府军为武力后盾。

东晋此时有北府军的武力加持 图源/剧照

所以,只要东晋的荆扬势力能够团结,再加上长江天险的地利,还是能将秦军阻挡于江北。王猛对这一点就有清醒的认识,他所说的“上下安和”就是指扬州的谢安和荆州的桓冲的团结,且这两人的能力还都不太差。

权翼说晋“君臣睦辑,内外同心”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接着,太子右卫率石越也站出来反对:“且彼据长江天险,民为之用,殆未可伐也。”

长江天险是客观存在的地理难题,东晋人心团结更增加了秦军南征的难度。但苻坚此时却说了一句大话:“今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又何险之足恃乎?”

呵呵,投鞭断流这个成语就是苻坚的贡献。

但石越接着又将南征的难度上升了一个高度:“今晋虽无德,未有大罪,愿陛下且案兵积谷,以待其衅。”

所谓的正统依然被东晋垄断,秦军南征没有足够的理由。

在满朝皆是反对的声音面前,苻坚无奈地说了一句:“吾当内断于心耳。”他感觉再这样下去永远也不会商议出个结果来,于是就单独留下了阳平公苻融,准备在小范围内决定此事。

但苻融仍是反对者之一:“今伐晋有三难:天道不顺一也。晋国无衅二也。我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三也。”

所谓天道不顺就是晋垄断着正统,而秦南征又没有正当理由。最重要的是东晋此时还空前的团结,秦国南征有一定的难度。当然,多年的南征北战造成秦军缺员也是客观现实。

但苻坚依然坚持南征:“吾强兵百万,资杖如山,吾虽未为令主,亦非暗劣,乘累捷之势,击垂亡之国,何患不克?”

苻坚对秦国的军事实力和自身素质都有绝对的自信。

面对苻坚的执念,苻融当时就哭了:“晋未可灭,昭然甚明。今劳师大举,恐无万全之功。”

苻融的素质是仅次于王猛的存在,史书记载:“融聪辨明慧,下笔成章。至于谈玄论道,虽道安无以出之,时人拟之王粲。膂力雄武,骑射击刺,百夫之敌。铨综内外,刑政修理,准才理滞,王景略之流也。”

和五胡十六国时期的诸多枭雄一样,苻融也是文武双全的精英人物,仅次于王猛。

苻融的综合素质仅次于王猛 图源/剧照

所以,苻融的担忧绝对不是杞人忧天。接着,苻融又说出了一个现实:“且臣之所忧不止此,陛下宠育鲜卑羌羯,布满畿甸,此属皆我之深仇,太子独与弱卒数万,留守京师,臣惧有不虞之变,生于腹心肘腋,不可悔也。”

当时,氐人与以慕容垂和姚苌为代表的胡人势力已经是水火不容,矛盾极深,如果秦军遭遇惨败,肯定会引发后方的地震,尤其是在胡人势力遍布秦国核心地带的情况下。

而恰恰是慕容垂等人对苻坚的南征决策予以坚定的支持:“弱并于强,小并于大,此理势自然,而蕞尔江南,独违王命,岂可复留之以遗子孙哉?”

客观地说,慕容垂确实有复国的意志,但他们在秦国庙堂生存艰难也是现实,所以只有通过南征才能解决他们的生存危机:要么以巨大的军功彻底压制住氐人;要么趁乱复国。

总之,支持苻坚南征符合慕容垂、姚苌等人的利益。从秦军南征之前慕容氏内部的对话就能看出秦国存在的巨大矛盾——当慕容垂将要出发时,慕容楷和慕容绍对慕容垂说:“上主骄矜已甚,叔父建中兴之业,在此行也。”慕容垂回答:“然!非汝,谁与成之。”

慕容氏的心态如此,想来羌人的心态也差不多,而羌人和鲜卑人与朝廷的离心力在一定程度上都是氐人逼出来的。

也就是说,苻坚南征根本就不能做到统一人心:内部基本是反对的声音;慕容垂、姚苌等人怀有趁乱复国的意志。

如此局面,秦军数量越多,崩盘的可能性反而越大。

苻融为了劝苻坚甚至连已经死去的王猛都搬了出来:“王猛是世所公认的人杰,他的话陛下您不该忘了吧?”

苻坚面对的是满朝反对的声音。就连太子也站出来反对:“今岁在吴分,又晋君无罪,人为之用,若大举不捷,恐威名外挫,财力内竭,此群下所以疑也。”

如果苻坚因为战败对天下的控驭力下降,不仅鲜卑人和羌人不好控制,就是氐人内部也会不安分,因为,宗室的叛乱始终是秦国所面对的巨大政治危机,宗室前期的叛乱就不说了,可怕的是,就在苻坚第一次南征期间秦国又发生了北海公苻重的叛乱。接着还发生了苻洛的叛乱。可能和鲜卑人一样,宗室也盼着苻坚打败仗完了他们再趁乱摸鱼。

苻坚就是在人心极度不稳的情况下坚定地作出了南征的决策,其失败早已注定。

382年八月,苻坚以谏议大夫裴之略为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命其秘密打造战船,计划效仿西晋灭吴的方案从蜀地顺流而下攻晋。

次年(383),苻坚正式下诏大举伐晋:“吴人敢恃江山,屡寇王境,宜时进讨,以清宇内...朕将登会稽,复禹绩,伐国存君,义同三王。”

同时,苻坚连给东晋君臣的官职都安排好了:以晋孝武帝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以谢安为吏部尚书,以桓冲为侍中。和灭燕、灭凉前一样,苻坚也给东晋君臣在长安准备好了住宅。

此时,苻融依然是强烈反对的态度:“鲜卑、羌虏,我之仇雠,常思风尘之变,以逞其志,所陈策划,何可从也?”

一句话,慕容垂等人迎合苻坚是为了实现个人目的。

但此刻的苻坚是任何反对的声音都已经听不进去了。八月二日,苻坚一面征发地方州郡之兵,一面从长安派遣军队先行:以征南大将军苻融为帅,率领骠骑将军张蚝、抚军将军苻方、卫军将军梁成、平南将军慕容暐、冠军将军慕容垂,共计步骑二十五万为先锋。

八日,苻坚率领戎卒六十万,骑二十七万接着从长安出发,当时的秦军是旗鼓相当,前后千里。不过,这个数据肯定是水分极大,因为,此时各州郡的兵力还未集结完毕,秦军不可能有如此规模,只能说明苻坚求胜的急切心理。

但不管怎么说,秦军此次南征都算是历史上非常罕见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此次南征,秦军共分为四路:一路自项城攻寿阳(安徽寿县),以指向东晋控制下的历阳(安徽和县);蜀汉的水师沿嘉陵江涪江顺流而下,指向江陵、夏口,在襄阳与慕容垂汇合后东下;自襄阳而下的秦军与蜀地的秦军和慕容垂的部队汇合攻东晋桓冲部;幽州和冀州的秦军,自彭城、下邳沿泗水水陆而下,指向广陵、盱眙和涂中。

对比西晋灭吴和后来的隋朝灭陈,前秦在战略上是没有问题的,也是从长江上中下游同时展开军事行动。而且,苻坚在时间上也把控得比较好,选择在秋冬季的枯水期。

此时的东晋,江淮方面水陆军八万,荆州方面水陆军十万,在兵力层面和秦军完全就不是一个量级,且秦军是在北方统一之战中锻造出的强悍之师。

秦军是在一统北方过程中锻造出的强悍之师 图源/剧照

战争初期,秦军进军确实是比较顺利:九月,苻融率军推进到颍口,十月十八日攻克寿阳。当时,慕容垂也攻下了郧城,斩杀晋将王太丘。

对于长江天险,苻坚虽然在决策阶段说了投鞭断流的大话,此时却还是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认为,只要晋军退守江南,那么秦军的百万之众就会望洋兴叹,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晋军消灭于江北,如此,长江天险就阻挡不住秦军的脚步了。这也是苻坚在前往寿阳之后封锁消息的核心原因,就是怕晋军在压力面前退回去。

但此前在襄阳之战中被秦军俘虏的晋将朱序却将秦军的底细透露给了晋军,且建议晋将谢石:“如果等秦军的百万之众都到了,晋军就真的无能为力了,趁现在秦军还没有集合完毕,赶紧开战,先打上个胜仗,这样,秦军的军心就会不稳。”

看来,朱序在秦国的这段时间没有白呆,将秦国的矛盾了解得是清清楚楚。

十一月,刘牢之率领五千北府军精锐在洛涧大破秦军,斩杀秦将梁成。此战,秦军损失高达一万五千人。如朱序所说,战败的结果果然影响了秦军的军心,当时,苻坚和苻融登上寿阳城头遥望八公山直接产生了草木皆兵的幻觉,苻坚对苻融说:“此亦劲敌,何谓弱也?”

等于说,秦军上到皇帝苻坚,下到普通将士,此时都产生了畏敌心理,内部矛盾加上洛涧之战的失败已经使秦军不战而败,就等着被残酷的现实验证而已。

相反,晋军却是另一种精神面貌,生存危机倒逼着他们不得不拿出勇气,拼死一战。

接下来就是大家都熟悉的剧情,朱序在阵后喊了一声“秦军败了”直接就造成了秦军心理防线的崩溃,接着就是大溃败,当时,苻融战死,苻坚也中了流矢,秦军全军大溃。

史书记载:“秦兵因自相蹈籍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十七八,苻坚单骑逃至淮北。”

秦军从八月出兵到十一月战败,前后仅仅用了四个月。

总结淝水之战的结果:晋军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少胜多,秦军不战而败。

可见,实力从来就不是决定胜败的关键参数,能将实力转化成战斗力才是关键,而这个转化器就是人心,为什么历史上总是会发生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原因就是,人心在影响着军队的战斗力,赤壁之战的胜败本质上和淝水之战的逻辑是一样的。

所以,不管是军事战争,还是商战,人心永远都是关键参数,高手都深谙此点。

虽然苻坚在淝水之战中幸存了下来,但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那将是前秦帝国的山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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