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已经过世好几年,我也早在城里安了家,老家的房子一直空闲着,日渐凋敝。那座房子早已没有往日的生气,四周杂草丛生,墙壁斑驳,院子里的老树枝条枯黄,曾经热闹的厨房如今也只是积满灰尘的空壳。
这时候,有村里人提出愿意拿10万块钱买房,虽然价格不高,但我心里知道,那座房子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了。于是,我稍作考虑便准备答应。
三叔听闻我要卖房子,神情十分焦急。他将我拉到外边,递给我一个信封。看后,我心中猛然一震,随即改变了主意。
三叔不是我的亲叔,是我的堂叔。我家这一房是长房,爷爷辈有两兄弟,三叔的父亲就是我的二爷。
三叔五岁的时候,二爷就去世了,二婆后来带着堂姑改嫁,将三叔留给了大伯哥抚养。
爷爷奶奶为三叔操心不少,毕竟他是二房的独苗,爷爷也希望他能有番出息,振兴门楣。在那个年代,当兵不易,但爷爷还是想尽办法送三叔去部队当兵,期待他能搏出个未来。
但三叔在部队并没干出什么成绩,服役期满后就退伍回了乡,过着平凡的农民生活。
虽然有些失望,但爷爷还是给他做主娶了媳妇。婚后三叔和三婶附近修了三间泥砖房,搬出了祖宅。
父亲和三叔年岁差了六七岁,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算很亲密。不过三叔对父亲很敬重,小时候父亲经常外出务工挣钱,母亲一人干农活吃力,三叔和三婶经常过来帮忙。
然而,二叔和三叔的关系却很差。他们年龄就相差一岁,一起长大,按理说关系应该很好,但极少来往。
等到我七八岁懂事后,我悄悄问父亲,这是咋回事?因为我是独生子,所以很希望有兄弟姐妹,不理解二叔为何对三叔是这个态度。
父亲叹了口气,说出了一段陈年旧事。
三叔来到这边的时候,二叔刚好六岁,小时候他俩的关系确实很好。和其他孩子发生冲突的时候,两兄弟都是一起上,虽是堂兄弟,但和亲兄弟一样亲。
问题就出在了那年征兵,二叔和三叔两人都报了名,而且都过了体检。但爷爷只能搞到一个名额,大队也不可能将两个名额都给我家。
爷爷再三考虑后,想到早亡的兄弟,最后还是将这个名额给了三叔。
二叔不但失去了参军的机会,也因为此事,被对象踢了。这让他十分不忿,不但抱怨爷爷,连三叔也恨上了。
但二叔也很厉害,他通过招工进了厂,当了一名工人。后来三线建设的时候,二叔头也没回,没跟家里人商量,自己报了名,去了大西南,后来就在那边安了家。
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二叔偶尔会回来一趟。他除了给爷爷奶奶那点钱之外,也会带点东西给我家,但从没有三叔家的份。
当时条件不好,二叔回来了家里做点好的,父母就想叫三叔一家一起来吃点,但二叔却明确说:他要来,我就走!
村里人都说,爷爷偏心眼,没眼光。像二叔这种有能力的人,去了部队肯定能提干,振兴门楣指日可待。当时我还小,也觉得爷爷做得不是很对。
但爷爷也是有苦难言,后半生因为和二叔的关系不好,郁郁寡欢。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去了姨姨家,在那边读书。每次回来碰到三叔,他都很热情,虽然日子过得很一般,但他还是会从兜里拿出点钱,非要塞给我,让我买零食吃。
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长期在外地工作,回家的次数也不多,待的时间也短。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跟三叔的交往也不多。
在母亲去世后,我要将父亲接到城里住,但他坚决不去,说就是死也要死在老屋里。
我拗不过他,只好拜托三叔帮忙看着一点。三叔虽然又黑又瘦,但他比父亲小,身体要健康得多。
我要给他钱,三叔涨红了脸,觉得我这个侄子看不起他,坚决不收。
后来父亲去世,我回老家的次数就更少了。老屋久无人居住,缺乏维护,渐渐地就显得凋敝破败。
三叔给我的信,是父亲写的。父亲在信中说:
前些年我人年轻,结婚后要孩子又晚,没太多人生感悟,他说再多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其实他心里都有数,三叔虽然当兵没干出什么名堂,但他将部队的津贴全部寄回了家。
二叔当时能招上工,并非完全是他自己的能力。爷爷找关系也是花了钱的,而且三叔的军人身份,也给他加了分。爷爷花的钱,大部分都是三叔寄回家的津贴。
我们的祖宅,总共有六间,其中有两间就是二爷的。二爷去世后,这两间房屋本该三叔继承。但三叔占了二叔的当兵名额,心里有愧,他放弃了两间老屋,将屋补给了二叔。
后来二叔又将这两间房卖给了我家。
父亲还提起一件事,当年他到处跑,家里爷爷奶奶有啥事,其实都是三叔在照顾。所以二老走的时候,欲将自己住的两间老屋都分给三叔,但被三叔拒绝了。
包括父亲独居在乡下老屋的时候,三叔也是十分照顾,六十岁的人了,每天都还要去看他。
三叔家里有两个儿子,前些年虽然将泥砖房修成了楼房。但两个儿子结婚生子后,房子就有些逼仄。父亲想让三叔和三婶住到老宅来,但三叔坚决不同意。
父亲在信中说,等他走了,一定要让三叔三婶搬进去,老宅也是三叔长大的地方。这个房子坚决不能卖,卖了就没根了,这个家也就彻底散了。
看完父亲的信,我泪流满面。说实在的,因为我常年在外,对家乡其实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但父亲的话让我意识到,这里不单单是我出生的地方,更是他们的念想,是维系这个家族的根基。
我回绝了买家,决定将房子好好修整一下,让三叔三婶住进来,我以后也会带着妻儿经常回来。
三叔看我改变了主意,非常高兴,他实际上也是不愿意房子卖给别人的,只不过他拿不出来钱买。但他对我让他们老两口搬进来的想法,还是很抗拒。
但这次,我没有依他,而是以没人住,弄得再好也会破败为由,强行让他们住了进来。
我也没有大动干戈,只是进行了简单的修整,但整体焕然一新,再不复之前衰败的景象。此后每年回家祭拜父母时,看到院子被收拾得井井有条,我就觉得留给三叔是留对了。
儿子看到这古朴的农家小院,也是非常喜欢,放假后,总是吵着回来玩。
三叔和三婶因为住了房子,心里很过意不去,每次走的时候,后备箱总是塞满了三叔和三婶种的各种蔬菜瓜果。
曾经因为父母的离世,人生似乎失去了来处,那种迷茫与孤独感渐渐淡去。老家的一切仿佛又重新鲜活了起来,那个曾经让我感到陌生与空虚的地方,现在变得充满了温暖与归属感。
原来,“家”的意义不在于房屋的价值,而在于那些用心守护它的人。当我看到三叔忙碌的身影,听见儿子欢快的笑声,闻到院子里飘来的菜香,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坚持。这座老宅承载着太多故事,是我们共同的根,只要它还在,我们就永远有了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