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凤凌成婚那日。
有一凡女不惜自毁修为，冲上青云宗。
她说她是凤凌留在人间的妻。
凤凌说，仙凡有别。
可他也默许凡女留在青云宗。
纵容凡女偷学秘法，践踏我种下的草木。
甚至要剔我仙骨救治凡女。
凤凌满怀歉意：“这是我欠她的。”
后来我如他所愿身死魂灭，凤凌却悔了。
1
我站在轮回崖上，耳边风声瑟瑟。
山崖下黑压压看不清，身体的本能让我后退一步。
再往前走一步，便是无尽深渊，无论仙魔妖鬼，只要跳进三生池中就能忘却前尘往事。
大树精说跳进三生池后，会遭受剥皮抽筋般的疼痛。
我这人最怕疼了。
在我出神之际，凤凌来到我身后。
他见我害怕退缩，冷嗤一声：“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明知素素身体不好，为什么就不能大度一些！”
“她处处避让，你却步步紧逼，非要她以死谢罪，你才肯满意吗？”
凤凌一向不喜多言，今日气急了，竟说出这么多话。
在听见凤凌的指责后，我以为自己会伤心难过。
但没想到这次竟然格外平静。
毕竟这三个月以来，他为了云素，不知同我争吵了多少回。
起初是我发现云素偷学天山一脉的秘法。
我劝她“天山秘法非寻常人能修行，稍有不慎会经脉尽毁”。
云素伤心哭了一夜，凤凌也哄了她一夜。
事后，凤凌不问缘由骂我倨傲。
[素素是天资不佳，可她一心向上，你为何要讥讽她？]
我为自己辩解，凤凌却始终不信。
后来云素在草屋中生火做饭，将我细心照料百余年的几盆兰草烧焦。
我气狠了，对她说了几句重话。
云素哭着要下山，凤凌知晓后指责我小题大做。
[素素并非有意，她法力微弱，你那兰草养了几百年也不曾通灵智，大不了我赔你几盆新的。]
还有许多类似的事，我早已数不清了。
明明我才是凤凌的妻，是他亲手刻在姻缘石上珍之爱之的妻子。
云素一出事就哭着闹着要下山，凤凌总会袒护她。
今日我站在轮回崖边，凤凌却认为是我在胡闹。
在他心中，我就是这么不堪的女子？
2
这时，云素一袭白衣出现在轮回崖。
她眼眶通红，身姿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都是我的过错，求圣女不要责怪仙君。”
“我这就下山，永不出现在圣女眼前。”
云素巴掌大小的洁白脸蛋儿上布满泪痕，浑身颤抖哽咽。
她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仿佛受尽逼迫与委屈。
凤凌急步到她跟前，幻化出一件绒衣披在云素身上。
“你体弱，怎么能到这样阴寒的地方？”
云素眼中含泪，摇摇头：“我命薄，就算死了也不打紧。只要能求得圣女的原谅，我愿意永堕地狱。”
我看见凤凌心疼将她打横抱起，如珠似宝捧在手心呵护。
云素脖间佩戴的月牙贝闪耀。
这是我赠与凤凌的宝物，里面倾注千年灵气，能够滋养元神。
凤凌转手将此物送给云素。
眼前的一幕格外刺眼。
我疲惫至极，嘲讽勾了勾唇角。
“凤凌，和离吧。”
我愿意放他自由，成全云素的一腔爱意。
毕竟，我也快死了。
得知自己或许命不久矣时，我的心万分刺痛。
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半年前我跌落山崖，浑身都是伤痕。
若非族中长老倾尽全力救治，我早就没命了。
“圣女当真不记得自己因何坠崖？”
大树精叹了一口气：“圣女丹田尽毁，要是能找到病症根源，或许还能救治。”
我迷茫摇摇头，从那场祸事中醒来后，我不仅丹田受损，还便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最可怖的是，我发现自己的魂脉断了一半。
我本体是凤凰草，一生有两条命，魂脉断裂意味着我有一条命没了。
如今仅剩的一条命也要消散了。
大树精捻着胡子：“圣女何不去求一求仙君，青云宗内仙君法力最高，或许能救治圣女的病？”
我愣了愣，垂眸。
凤凌一心扑在云素身上，他恨不得我快死，正好给凡女挪位置呢。
3
云素是凤凌在人间历劫时的结发妻子。
她曾以凡人之躯为凤凌挡下一劫。
所以在凤凌魂归神位后，他点化云素，助她修行。
本意是了却凡缘。
不曾想，云素竟痴傻到独自闯上青云宗。
在我与凤凌结为道侣那日，百鸟前来祝贺，而云素满身是血倒在院中。
她呢喃着：“夫君，我来寻你了。”
凤凌说，凡间之事不能当真。
不过，云素还是在凤凌的默许下留在了青云宗。
凤凌是凤凰族长，更是历劫飞升的仙人，受到各族敬重，他的决定无人能更改。
有凤凌的怜惜，云素一跃成为青云宗贵客。
天材地宝，皆供她修行。
然而，她总是看着我的脸暗自神伤，或是默默垂泪。
毕竟云素与我长相极为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我额间有一颗象征天山圣女的红痣。
我是天山圣女，凤凌是无妄仙君，我与他的婚约早在千百年前就定下。
天命难违，即便凤凌是仙人也无法改变。
我早该明白，凤凌心中是有云素。
与其看着他们郎情妾意，倒不如一刀两断。
我回到云斋院，桃妖红红扛着酒罐子来寻我。
红红说：“喝了开心酒，也能忘记烦心事。”
她骄傲抬了抬下巴，眼睛亮亮看着我。
我笑着接过酒罐子，轻声道谢。
红红把一堆果干、糕点放在桌上，掰着手指头念：“这个是青雀姐姐制作的杏干。”
“这个是兔婆婆送的米糕。”
这些都是天山精怪托红红送来的。
天山中的精怪大多法力低微，她们没离开过那片土地，却时刻惦记着我。
我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落。
没有凤凌的陪伴，我一样能过得很好。
只是我没有想到三日后，红红会奄奄一息躺在草堆上。
她见我来了，刚要开口说话，鲜血就顺着嘴角流下。
我慌了神，蹲在红红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怎么会这样？”
杏妖青青气得浑身发抖，她哭诉：“今日云姑娘在林中修炼，突然动手打伤了红红。”
红红伤势不轻，我恨极了，提剑冲到云素居住的流云阁。
踹开房门时，凤凌正在为云素拭去眼泪。
女子一袭素衣，娇柔依偎在凤凌怀中。
凤凌蹙眉，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不满：“你为何要指使桃妖伤害素素？”
云素瑟缩着身子，她眼泪汪汪，一副受人欺辱的可怜模样。
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厉害。
4
我嗤笑，手中的青云剑指向云素：“红红重伤昏迷不醒，到底是谁伤谁！”
云素见我动怒，连忙跪下告罪：“圣女息怒，是妾的错。”
凤凌见不得她这般卑躬屈膝，扶她起身。
他语气愈发不耐：“素素法力低微，她又最是胆小怕事，无缘无故怎么会去招惹桃妖？”
“反倒是山中精怪大多瞧不起素素的出身，处处刁难她。”
云素的确法力低微，但她身上的法器可不少。
事到如今，凤凌一口咬定是红红的过错。
我拿出天镜，递到云素面前。
“只需一滴血，便能窥见过去之事。”
云素涨红了脸，她呜咽啜泣：“我自知身份低微，可圣女也不必如此羞辱我。”
“我这就下山，以证清白！”
云素哭着收拾衣物，我冷眼瞧着她做戏。
凤凌拉住她，低声安抚：“此事与你无关，你安心住在天山，谁都不能赶你走。”
他安抚好云素，转头看向我。
“为了一棵低贱的树妖，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心尖一阵阵刺痛，指尖掐住掌心，将那日在轮回崖边的话重复一遍。
“凤凌，我们和离吧。”
凤凌突然软了语气，他上前想握住我的手，我后退一步避开。
“阿忆，你我能在世间活数千年，而素素只有百余年寿命。”
“百年对我们来说不过弹指一瞬，等我还了恩情，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云素停止啜泣，她彻底红了眼眶。
看向我的目光中掺杂了无尽恨意。
她突然捂着肚子干呕，软了身子跌倒在地。
凤凌着急抱着她，眼中的担忧真切：“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素羞红脸颊，轻声细语：“是腹中的孩儿在折腾呢。”
我看见凤凌欢喜的双眸，当日他历劫归来飞升成仙恐怕也比不得今日之喜。
云素抬眸，她一向喜欢扮乖卖弱，如今却明晃晃朝着我露出挑衅的笑。
我不想再理会，可眼前发黑，脑袋如同炸开一般疼痛。
饶是我天生仙体，也经不住如此剧烈的疼痛，泪水忍不住滑落。
疼.……好疼！
凤凌安抚好云素，他看着我，语气不佳：“三界之中从未有过仙侣和离的先例。”
“更何况没了本尊，凭你如何护住天山众多小妖？”
云素委屈巴巴说：“我只求能陪在仙君身侧，不求名分。若是圣女不满，腹中孩儿也可拿去。”
两人一唱一和，仿佛我才是罪大恶极的凶手。
可凤凌似乎忘了，三千年前，是他带着青云宗半数珍宝到天山求娶我为妻。
他更对天发誓，永生永世只愿与我一人相守。
违背誓言的是他，责怪我不懂事的也是他。
我疼得落泪，想要离去，浑身的灵气却如同堵塞一般无法运转。
我转身，脚步一软，重重跌倒在地。
晕过去的前一刻，我听见云素说：“圣女似乎不适，仙君可要去瞧瞧？”
凤凌冷漠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有灵气庇佑，不会有事的。”
紧接着他又柔情似水说道：“还是素素腹中的孩子要紧。”
5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竹榻上。
大树精正在煎药。
红红泣不成声，抱着我呜咽：“小忆姐姐，你别死。”
我一动，浑身就疼得厉害，脑袋一阵晕眩。
我抬手揉了揉红红的脸颊，声音微弱：“带上青青她们回天山修炼。”
红红眼眶通红，她是个聪明妖，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与凤凌情分已断，这些跟着我从天山来的精怪只会遭受排挤。
凤凌不知何时来了，他语气不佳：“凰忆，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你本体是凤凰草，受天地孕育成仙，仙人怎么会生病？”
“你就算要扮可怜，也该寻个像样的理由！”
哪怕我晕倒在他面前，凤凌也不肯相信我生病了。
我扯了扯嘴角，不愿与他理论。
许是见我面色惨白，凤凌放软了语气：“阿忆，别再让我忧心了。”
“你是我唯一的妻，永生永世都不会改变。”
令人作呕的言论。
我偏过头，不再理会他。
仙人有万年寿命不假，可背叛就是背叛。
云素追到院中，她跪在我面前磕头：“是我贪心勾引仙君，圣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圣女不要迁怒我的孩子。”
她仰头，泪水滑过脸颊：“我只想与仙君做一世夫妻，便死而无憾了。”
我听见她的哭声愈发头疼，不禁厉呵：“够了！”
“你要和谁成为夫妻，都与我无关。”
“我和凤凌恩断义绝，从此不再是仙侣。”
凤凌听见我的话，从不敢相信到恼羞成怒：“好，好得很。”
他扶起云素，头也不回离开。
院落终于安静下来。
我早已耗尽所有力气，整个人重重跌倒在竹榻上。
泪水顺着脸颊一滴滴掉落，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自从那日争吵后，凤凌有段时日没来寻我。
红红倒是时常来陪我，可眼下的我身子异常虚弱，一睡便是四五日。
大树精整日翻看古籍，试图从中寻找救治我的法子。
我恹恹靠在竹榻上，思量自己的身后事。
等我死了，就让红红把我埋在天山灵泉下。
这样我的灵气就能滋养整座天山，加快山中精怪修行，让他们有能力护着自己，不受外界魔怪侵扰。
我听见院外红红正在和青青抱怨。
“今日我去库房寻天山雪莲，没想到流云阁的人说云姑娘保胎要用，愣是把东西抢了去。”
“天山雪莲本是圣女的东西，凭什么给她啊？”
红红年纪小，最爱哭鼻子。
我想要去抱抱她，安慰她没关系。
其实什么药都不管用了，我能察觉到自己时日不多。
再次见到凤凌，是在一个明媚午后。
日光透过纱窗照在我的身上，让我感到几丝温暖。
凤凌抱着陷入昏迷的云素冲进屋子。
男人双眼通红，仿佛快失去珍爱之物。
我看见云素面色发黑，猜到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