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买进周府时,不过十八的年纪。
而我的新婚夫婿却是个快要病死的病鬼。
我并不是来嫁他的,而是来给他冲喜的。
1
我从田地里回来时,见到一群人乌泱泱地围在我家面前。
为首的男人锦衣绸缎,气派十足。
只见他把一张纸交给我爹娘。
爹娘眼神一闪,神情多了许多我猜不透的情绪。
第二日,我就被母亲穿好我从未穿过的红衣,头发上难得插了一支铜钗。
一辆小红轿子就这样把我带离了家。
行之半路我才意识到我被卖了。
于是我连忙跳下轿子。
哭着跑回家。
爹见我跑了回来,急得给我扇了一巴掌。
然后连连向周家来接我的人赔罪。
我跌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娘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这二十银元够我们家多少年吃穿,你那么狠心要眼看着你的这些弟弟妹妹们饿死吗!」
对啊,二十银元。
这多么难让人抗拒。
爹把我拉起来往外推:「从今以后你就是周家的人,死也是周家的鬼!」
我看着站在一旁面黄肌瘦的五个弟弟妹妹,最后望了一眼这家徒四壁的家。
转身钻进了那红轿子。
2
轿子摇啊摇,轿子上的我,红盖头之下是满面泪痕。
当我被抬进周府的院子时,我才知道我要嫁的人,是周家的大少爷——周景。
准确来说,我不是来嫁给他。
而是被买来给他冲喜。
周景体弱多病,大夫断定他活不过二十二。
如今他的身体每况日下,大夫人寻遍了名医却没法子,最后求到了道观。
观里的真人告诉她,周景是体弱的命格,需要找个旺他命格的女人冲喜,方能熬过。
大夫人找了许多人,最后……找到了我。
我就这样凭着我的“好命”,进了这人人都想进的周府大院。
我进门时,没有敲锣打鼓的声音,没有高堂满座的宾客。
我在周府下人的簇拥之下草草完了拜堂,便被送进了周景的屋子。
我坐在床上不知所措,手心直冒汗。
我害怕得直发抖。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屋里的这份安静。
一双苍白的手轻轻掀开了我的盖头。
周景的脸白皙得像是没有血色,眼里透着浓浓的哀伤。
明明穿着红衣,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同我一样。
我们像是两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只是那么淡淡相望一眼,便随风而去一般。
他俯下身子慢慢靠近我。
我手紧紧攥紧,我害怕男女之事。
然而他只是扯过我身后的被褥铺在地上,开口道:「你睡地上,我睡床上。」
我愣了两秒。
他又重复道:「我说,你睡地上,我睡床上。」
「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你是我母亲强塞给我的,这样的女人,我不喜欢。」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随后就听话地躺在地上。
他见我那么乖觉,反倒诧异了几秒:「我让你睡,你便睡?」
「嗯。」我点点头。
「为何不反抗?」他又问道。
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因为你是少爷,我只是个来冲喜的女人。」
「你尊我卑,我当然要听你的。」
周景眉头微蹙,随后又别过头,「算了,睡吧。」
房间又转为安静,我躺在地上连翻身都不敢,甚至连呼吸都刻意地放缓。
因为我怕周景。
他看起来很凶。
然而渐渐的我就在这样忐忑不安的情绪之下睡着了。
第二天,天微亮,我就睁开眼。
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床被褥,我起身看向床榻上的周景。
他蜷缩着身体,只盖着一张薄被。
我的心突然一暖,周景好像也不像我想象中那般冷酷无情。
3
我怯生生地跟在管家婆子身后,她将我领到堂前。
这里坐了几个看起来就富贵十足的女人。
坐在正中央的就是当家大夫人。
大夫人衣着华丽,头上带着珍贵的珠钗,眉目之间皆是容雍华贵之资。
她看着我,放下手中的茶。
「既然已经进了周府,就是周家的人。」
「你虽然是买来的,可是名义上也算是周景的夫人。」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是把他照顾好讨他欢心,若是他有什么闪失,你就算拉着你弟弟妹妹死一万次,都不够赔。」
我哆哆嗦嗦地跪下,「奴婢知道了。」
我此话一出,周围原本在交谈的人顿时静悄悄。
不过两秒。
一个个都掩面偷笑。
「她还挺识趣,把自己摆在个下人的位置。」
「看来她这样粗鄙的乡下丫头也是知道尊卑的。」
我不敢抬头看她们,只觉得现在我的身上仿佛有数不计数的蚂蚁在爬。
弄得我浑身难受。
大夫人微微咳嗽,这些议论我的声音通通停止。
大夫人只是瞥了我一眼,不咸不淡道:「你走吧。」
我心惊胆战地从大厅出来。
原先领我来的婆子不知去了何处。
我一个人在这周府里摸索回去的路。
我这才发觉周府很大,大得仿佛没有边际。
院子里的下人们来来往往,很是匆忙。
我想要问路,却没人正眼瞧我。
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您就是大少爷的新夫人吧。」
我闻声回头,发现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她看着我笑了笑,「大少奶奶安好,以后我就是来伺候少奶奶的丫鬟,我叫灵儿。」
灵儿主动拉起我的手,「少奶奶迷路了吧,我带少奶奶回院子。」
她牵住我手的那一刻,我难得有了丝放松。
4
自大夫人敲打我之后,我就开始卖力讨好周景。
不为别的,只为了保住我的家人。
保住我的弟弟妹妹。
虽然有下人,可是我还是包揽了他院子里大大小小的活。
因为我怕他觉得我懒惰,然后去告诉大夫人我伺候得不好。
周景自第一天后就甚少跟我说话,只是在每次见到我蹲在院子里洗衣时才会停留一会。
看着我的眼神复杂。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冲着他傻笑。
为了讨好他,我每日早早就起来,将他的衣服全都备好,在他醒后及时奉茶。
然而周景仍旧对我不冷不淡,甚至还主动与我保持距离,「你不必做这些。」
我低眉顺眼,「只要少爷高兴就行。」
周景蹙起眉头,脸色不悦地看着我,「说了不用就是不用。」
我见他这样,立马退出屋子。
弄不清哪里惹他不快的我,愁眉苦脸地坐在院子里。
灵儿见状,她立马凑上前,「少奶奶,要不要亲生做些吃的给少爷?少爷喜欢喝鱼汤,或许喝了鱼汤,少爷就气消了呢?」
我眼神瞬间亮起,我从小在乡野里长大,抓条鱼还是绰绰有余。
于是我立马带着灵儿去小溪里,抓了一条鱼给回来。
或许是太过狼狈,周景见到我回来时浑身泥污的样子还以为我是挨了打。
他难得关心我:「怎么回事?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我连连否认,表示自己是去捉了鱼,给他炖鱼汤。
周景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我在这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出了差错。
然而,还是出了错。
我将周景一件名贵的丝绸衣服洗坏了。
院里的管事婆瞧见了之后,立马脸色大变,指着我就开始骂。
「一件衣服都洗不好,你怎么能伺候少爷?」
「不愧是乡下来的笨丫头,手粗脚粗还干不好活。」
自知做错的我,连忙摘下自己头上母亲给的那支铜钗子,递给管事婆怯生生道:「我……我赔……」
她一把甩开我的手,然后拿起那件被我洗坏的衣裳,鄙夷地看着我:「赔?你知不知道这衣服有多珍贵?这可是大夫人着人去苏州买的上好料子赶制而成。」
「就算拿你去当了也赔不起一点。」
我抿着嘴,看着那支掉落在地上的钗子,手足无措地搓着手。
就在这个时候,周景不知何时回来,他上前来扶住我的肩膀:「周妈妈,一件衣服……」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说道:「一件衣服,少夫人她怎么洗都成,坏了就坏了。」
管事婆是个会看人眼色的,她立马转变态度,「是是是,少夫人洗坏就洗坏,是我蠢笨,吓着了夫人。」
周景笑而不语,管事婆连忙走出了院外。
在她走后,我默默拿起那支铜钗递给了周景,「这是我全身上下最贵的物件,虽然……虽然不够赔你,但是……应该能抵那么一两分。」
「剩下的……我……」
周景难得笑出声,他没有接过钗子,「不需要你赔,只是一件衣服。」
我连忙摇头,看着他:「洗坏了就是得赔的。」
不由得他拒绝,我就把那钗子一把塞进他手里。
然后转身去洗剩下没洗完的衣服,这次我洗得更加轻柔,生怕又弄坏哪件比我还贵的衣服。
我发觉周景还站在我身边,于是我仰头看向他。
只见他伸出手将我拉起来,牵着我的手走进了屋内。
我的手因为长时间泡在冷水中,本就粗的手如今显得更加红肿。
与他那双骨节分明细腻温暖的手相差甚大。
生怕冷着他,我连忙甩开他的手,「我手冰,冻坏少爷就不好了。」
周景拿来个暖炉放在我手里,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个药膏涂在我长了冻疮的手上,「我不是少爷,是你的夫君。」
「你不是下人,是我的妻子,那些活你都不需要做。」
我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从没想过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周景,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5
「我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他坐在软榻上轻声道。
「我没有名字」我摇摇头。
周景愣了两秒,「为何没有名字?」
「爹娘说怕起了名字容易被阎王招走,我在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叫我大丫,」我回答道。
周景拿起一旁的笔墨,在纸上轻轻写了两个字。
他将纸递给我,缓缓说道:「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你就叫皎霞吧。」
「皎霞?」我接过宣纸,细细看着。
「嗯,皎霞,明洁的霞光。」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我不识字,但是却觉得纸上的两字写得绝好。
看了许久后我又将纸还给他,怯生生道:「我不识字,蠢苯粗鄙,」
周景主动站起来,拿过我的手,一笔一划地教着我写着名字,「无妨,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