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他爸,殁了。虽然还够不上喜丧,但也不算短寿了,过80岁了。相对而言,在殡仪馆里道别时不号啕,也不会有人讲闲话的。
老张有两个哥哥。仨人携他们的子女及至亲,热热闹闹地送走了老张他爸。丧席放在了酒店里中,仨兄弟难得碰头,酒都尽兴了。
散席了,老张和老伴坐地铁回家。儿子要用车子送,老张回绝:你们慢点开,我们老了,空的就是时间。
苏州夜里的地铁,人少。老张夫妇坐的那边座位上就他俩,清汤寡水。
老张老伴轻轻地叹了口气。
老张听懂了老伴叹气的意思,无非是讲,老头子,总算人生圆满了,走了,再不走,真的坍台啊。
平常里,老张听到老伴为此叹气只当自己是老年痴呆前期,拎不太清的。说实话他也只能装装戆,怪就怪自己老爸,太不像话了。年纪一把了,身体左侧已瘫,事实上死都要死快了,却被人说三道道四,成了色迷迷的老不正经,一年内好几个保姆,都走了,讲这只死老头要动手动脚的,的确丢人,实在丢人,做了一辈子的正经人,会守不了晚节的。
都讲喝了酒的人会糊涂,错,适量喝点酒,人的反应要灵敏不少。此刻,老张眼睛骨碌了,为他老爸辩护了。
钟保姆跟我讲,你爸人蛮好咯。
她当然讲你爸好,钱到位的呀。
是的,不过她讲的话,我听了她没有瞎讲。她讲你老爸讲,他三个儿子都蛮孝,孙辈也都有出息,他这辈子满足了。只是他病后,他和他的儿子们及亲人们都清楚他活不长了,他心里还是有点承受不起的,他不害怕,没人不死,只是感到心里空落落的,生死一别是永别,人像踩空了一样。这种感觉对他的折磨让他前所未有地感到孤独。
老张的老伴脸色愀然,想到她和老张也能瞭望到他们生死之别的时辰了,就像站在悬崖边,区别在于脚下不是万丈深渊,是无限深度的黄泉路。
老张继续讲:钟保姆讲,老爸跟保姆有些肢体接触,是求安慰,理解为临终关怀更准确。
地铁到站了,老张夫妇从地下来到地面,穿过马路走进弄堂里。
老爸真的没有跟人家动手动脚。
当然没有。老张非常肯定,这是关系到家族的荣誉。
老爸遗嘱,除了支付钟保姆正常工资外,额外送谢意五万元,这里面会不会有花头的。
荒谬。老张一脸严肃,想想不解恨,再用四个字把老张老伴的嘴封了:死者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