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83年,我从县一中毕业。班上共有62个学生,但因为种种原因,至今还保持联系的寥寥无几,只有五六个人而已。
最近返回故乡,在街上偶遇了一位当年要好的同窗,差一点都认不出来了。我们坐下来聊天,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学生时代。虽说那会儿求学环境艰苦,但回忆起来仍充满欢乐。
大多数同学都扎根在家乡,比如李建华就一直在本地乡镇和县直单位工作,现已退休两年。他和同学们来往密切,本地的经常找他聚会,外地的回来也都会去看望他。
交谈中,建华告诉我一个令人心痛的消息,我们班上外号「小辣椒」的女同学已经走了。她患了乳腺癌,但不是病痛夺走了她的生命,而是为了不让家人背上沉重的医疗费用负担,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说起「小辣椒」,我记忆犹新,她性格活泼,行事雷厉风行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想不到我们这些才六十出头的同学,已经有人离开人世了,不禁感慨生命无常。
我这次回乡是退休后的长住计划。聊着聊着,我就提出个想法:「83年毕业到现在,我们还没有组织过同学聚会。现在大家都退休了,时间宽裕,应该好好聚一聚。再不聚,四十年后就只能在地下碰面了」。
建华很支持这个提议。我们商定分工:先建个群,各自把认识的同学拉进来。他负责联系本地的,我负责联系外地的同学。
行动很快就开始了。建华联系了县城里常见面的同学,大家都很积极。群一上午就加入了十多人。其中有位在老家开酒店的同学,主动表示愿意承担所有的食宿费用。
本地的同学容易找,外地的就比较费劲。我联系到八九个人,再加上同学之间互相转告,群里最后有32人。另外还联系上7个不会用微信的。
这32人中,28人在老家,11人在外地,那7个不会用微信的恰好都在老家。外地11人中,最远的已在美国安家,表示无法赶回,其他外地的只有5人确定能参加。
建华这边进展顺利,本地28人中,21人明确要参加,8人兴趣不大。据建华说,留在老家的同学可以分成三类。
第一类是当年考上大学后分配回乡的,有做公务员的,也有当教师的,大约有10人。其中官做得最大的是老葛,退休前是副县长,后来以政协副主席身份退休。不过这次老葛没被邀请,倒不是他不想来,而是同学们不愿意叫他。原因是他在任时太摆架子,同学打招呼都爱理不理。现在退休了失去靠山,反而想往同学圈子里挤。每次聚餐还要占主位,规矩特别多。大家都六十多岁了,谁还愿意惯着他,所以现在都不愿意搭理他,也没人想通知他。
同学们都说过这样一件事,几年前有位同学的侄子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想去某个部门做临时工。于是找了几个同学陪着去请老葛吃饭。这事之前跟老葛提过,他没表态。饭局上老葛吃喝玩乐都来了,散场时对那位同学说:「要是你亲生儿子,这事我就给办成了,侄子还是差了点。」这话让人很难堪。
建华提到县里做生意的那批同学,他们大都过得不错。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县城也能过上富足的日子。这些做生意的同学规模有大有小,这次主动承担聚会食宿的恰好是当年不太起眼的一位,现在他在县城的产业能排得上号。
还有一部分同学留在农村,他们当初没考上大学,也没什么门路。年轻时外出打工,年纪大了就在老家带孙子种地,农闲时还要到县城打零工补贴家用。这类同学占了大多数。
在外发展的同学中,据我所知有当上大学教授的,有当上副厅长的,还有银行高管。大多数都在体制内工作,但和我一样都是普通人。还有几个创办了企业,具体规模就不清楚了。
剩下25个同学怎么都联系不上。建华说毕业四十年了,很多人可能在外地安家,甚至改了名字,能联系到37人已经很不错了。我问起同桌老孙的消息,建华说毕业后就断了联系。
老孙是我同桌,身高有一米八。那时候条件艰苦,上学时大家都从家里带窝窝头,放在学校食堂的布袋里,让食堂师傅热一下。菜就只有咸萝卜,什么也没有。我个子大吃不饱,老孙总把自己的分给我一些。我们一起分享过萝卜和窝窝头,还挤过一个被窝。老孙说:「我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就去当兵,至少能吃饱饭。」
我记得老孙家的村子,暑假时我们还去村南的大河游过泳。导航上这个地方现在还在。眼看聚会时间快到了,越发想念老孙,觉得他不该缺席,就开车去了他家。到了孙家店,在路边一家超市打听,老板是个年轻人,听了老孙的名字后很肯定地说:「孙家店一千多口人,我都认识,从来没听说过叫孙卫东的,不管叫啥外号都没有。」
我不太相信,毕竟以前来过这个村子,还能认出一些地方。这时来了个老人买东西,我又问起老同学的事,老人突然想起来说:「孙卫东早就走了,当兵时在云南牺牲了,埋在哪里只有他家里人知道,村里人都没去过。」
孙卫东走后没多久,他母亲就因承受不住打击离开人世,他父亲也精神恍惚了十多年。听到这些,我不禁算了算,竟然都快四十年过去了。
说起这四十年,我也觉得有些惭愧。大学毕业那会儿,我费尽心思要留在省城。按理说分配得回老家,但我心想着省里有个远房表叔,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找他。现在想想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敲开门后磕磕巴巴介绍了好几遍,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叔居然认下了我这个侄子。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电视机,坐上了软绵绵的沙发,吃到了香甜的哈密瓜。表叔很爽快,当场就打了几个电话说事情搞定了。我还在那傻愣着不敢相信,他们一家还留我吃了顿饭。现在回想起来,真佩服自己当时的厚脸皮,人家完全可以直接把我轰出去的。
班主任还是坚持要把我分配回老家,我就直接去找了系主任。那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老人家,听我说完情况,拍着脑门说「给忘了给忘了」,让我先回去等消息,说要重新安排。就这样,我留在了省城工作,最后以一级调研员的身份退休。我从没在建华面前提过自己的退休级别,毕竟都退休了,这些都不重要了,特别是想到孙卫东在云南牺牲,更觉得这些身份地位都不值一提。
聚会定在上周日,一大早我和几个积极的同学就在酒店大厅等候。作为组织者之一,总得把事情安排妥当,别让人说闲话。
最后确定了30人参加,考虑到可能有人带家属和孩子,我们准备了4张大桌。饭菜方面,特意安排了高中时代的窝窝头和咸萝卜,勾起大家的回忆。
这次聚会很正式,有流程安排,做了横幅,还弄了个签到墙,请了专业摄影师全程记录,打算刻成U盘发给大家,还联系了母校参观。
十一点半左右,大家陆续到场,见面就抱在一起,诉说着这些年的思念之情。聊着聊着才知道,已经有两位同学因车祸离世。我们班原来62人,现在知道的就走了4个人。
说起这4位离世的同学,大家都感慨万分,谁也说不准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四十年过去,我们都明白了时间是最容易溜走的东西,回想高中生活却还像发生在昨天。
可能是都退休了,又或者年过六十,该放下的都放下了。这次聚会没有人在意官位地位,虽然按中国人的习惯少不了座次安排,但我们就按年龄大小排,年长的坐主位,其他人依次而坐。在这里,大家都是割舍不断的同窗,都是普普通通的兄弟姐妹,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聚会刚开始,桌上摆满了各色美食,但反倒成了大伙闲聊的背景。如今大家的生活条件都好了,吃饭早已不愁,反而是那些求学时光里的咸萝卜和窝窝头,成了让人怀念的美味。
其实,在座的同学不管现在混得怎样,大多都是农村走出来的。交谈中依然带着家乡那股浓厚的泥土气息,聊天也都是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没那么多虚的客套。
那天同学们都很兴奋,男女都端起了杯子,不过女同学们喝的都是饮料。我也顾不上自己血压血糖都偏高的问题,和大家推杯换盏,整个场面既热闹又温馨。
闲聊时得知有位同学以前在民政局任职。我知道烈士的事情是民政部门管的,就问起孙卫东的事。他说当时在乡镇工作不太清楚,但可以帮忙查查档案。我连忙说「拜托你一定要帮这个忙,不管孙卫东在哪里安息,我都要去祭拜他」。
从中午到下午四点,男同学们基本都喝得差不多了。最后大家就是纯聊天,时而因回忆往事开怀大笑,时而又因往事遗憾落泪。原本还打算去母校看看,这下也只能作罢了。
同学聚会就是这样,既是对往事的追忆,又充满了乡土的味道和亲人般的情谊。在匆忙的人生路上,我们确实需要偶尔停下脚步,让自己休息片刻,享受这份情谊的温暖。
现在,我已经踏上了去云南的路,要去祭奠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战友孙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