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我的房东有点不一样(中)

凌寒谈小说 2024-05-03 15:58:33

小久祝大家假日愉快!

接上篇:

1

我做早餐的时候,她穿着蓝白格子睡裙从屋里出来,干枯的身材在衣服里晃晃荡荡,很像田间地头虚张声势的稻草人。

蔬菜蛋饼的香气从小平底锅冒出来,那狗又出来了,站在客厅中央向厨房张望。

我说厨房我用完了,她可以过来做早饭了。

她轻轻叹口气,“才起床,哪有什么胃口?”她动手泡茶。

我咀嚼的动作刺激到了狗,它其味无穷地看了主人一眼,低眉顺眼地向我这边走来,我识趣地撕下一块饼抛给它。

它轻松一跃接住,舌头卷一卷把饼吃进肚。

她捂着嘴向沙发后仰着上半身,显然被惊到了,“好吃吗?”她的声音带着甜丝丝的宠溺。

可能是不好白受我对狗的“小恩小惠”吧,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碟小咸菜递给我,“就着这个吃早餐会更好!”她看着我的白粥和蔬菜蛋饼说道。

我谢过她。

2

小酱瓜的味道好特别,我夸了一句,她抿着说,“当然好吃了,这可是用酱腌制的。”

“哦!”我应声,心说用酱腌咸菜很高级吗?听着像普罗大众高攀不得的享受一样。

一天的接触下来,我觉得她跟别人有点不一样。

我收拾完要出门的时候,她也俯身跟狗告别,“哈尼,妈妈今天很忙,晚一点回来,不要想我哟!”

她确实是要出门的打扮,一袭绿底红牡丹花的真丝旗袍,左手腕上一串淡粉的珍珠,右肩挎一个亮片闪闪的白包。

包里装着一个本子,跟昨天她客人拿着的有点相似。

“好看吗?”她与狗亲近完之后直起身问我。

我从上到下打量她,尽管化了妆,但是老人气难掩,过重的粉底和过艳的口红使她的脸介乎妖气与俗气之间,再加上这身不合体的旗袍,真的很考验人的词汇量。

3

当然,我不会实话实说,交浅言深是人际关系的大忌,我虽小,但是不傻。

于是,在风尘和风韵两个词之间,我违心地选择了风韵。

她满意地笑笑,露出紫色的牙床,她跟狗再好,狗也不会夸她,但我可以,她看我的目光很柔和。

我们一同出门,我以为跟她一起可以乘电梯,不料,她率先走下步行梯。

一个在年龄上可以做我奶奶的人,不辞辛苦地诠释“生命不息,运动不止!”,我年纪轻轻竟然想着坐电梯!

我对自己昨晚向她要电梯卡的草率行为心生惭愧。

早晨的幽凉很宝贵,楼下的小园子里,几个不甘寂寞的老年人在侍弄花草,她的眼神轻慢地扫过那些人,嘴角含着历历可见的不屑。

我没问她要去哪里,从她包里的本子和浓墨重彩的粉脸来推测,我觉得她是去排练节目。

4

傍晚是夏日一天中最宜人的时刻,暑气的威力随着薄暮四起而收敛,老人们摇着扇子坐在花坛边乘凉。

我往43号楼走的时候,他们中有人叫住我。

“小姑娘,你是501的租客?”一位长得很富态的大爷问道。

我点头。

老人们发出一阵喳喳声,看着他们脸上奇奇怪怪的表情,我觉得他们的话题与501密切相关。

“她让你开空调吗?”一位戴眼镜的阿姨问道。

我摇摇手,“她怕冷气吹,所以不让开。”

人群中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他们像群鸟啄米一样,把脑袋扎在一起嘀嘀咕咕。

还是先前那位富态大叔,“孩子,这种天气,开空调是你该享受的权利,你得说话。”

5

另一个坐轮椅的奶奶像披星戴月的路人,担心恶劣天气影响行程一样忧愁,“怎么能劝劝老徐呢?”

他们说话时,一位拎着扫帚的大哥走过来,他的制服跟昨天给我带路的大姐一样——和谐物业。

他抱着扫帚立在我身边,眼睛看向那群老人,“劝什么劝,她做人就是小气,物业费一年才多少,她交过吗?”

我脑袋鬼使神差般灵光了,转向物业大哥,“那装电梯她交钱了吗?”

不待物业大哥开口,老人堆里就有人开始抢答,“别提了,当初装电梯平摊费用时,她那誓死抵抗的样子像要她命似的!”

另一个补充,“她真糊涂啊,一把年岁,又住5层,还能爬几年楼?非就舍不得掏钱。”

我明白了,她不是不给我电梯卡,而是她也没有,因为她装电梯时没出钱,所以不享有乘坐电梯的权利。

6

人们开始八卦她,我不敢再待下去,怕一不小心变成这些人的同盟,我们毕竟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不该背叛她。

我进门的时候,狗带着媚笑从她的屋子蹿出来,见是我,意兴阑珊的摇摇尾巴趴下了。

我透过敞开的门看她的房间,她还没回来。

我否定自己早上的想法,她应该不是去排练,“那能去干嘛?”我猜不到,所以就丢下这个问题。

我把蛤蜊放在水盆里吐沙,用叉子挑虾线,给娃娃菜焯水,用锅子煎鸡蛋、切细葱、香菜。

水烧开后,我依次向锅里放入蛤蜊、虾、煎好的鸡蛋,盖锅五分钟,再放入娃娃菜、细葱、香菜,最后我只加一点盐调味。

我想起一档美食记录片的解说词——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在尝了一口汤的味道后,我给它改了——美味的食物往往源于最简单的食材。

我欢喜地把锅里的食物倒进盆里,即使我想立即开餐,可想到她回来后可能要做饭,我还是先洗了锅。

7

我坐在餐桌边,喝汤、吃虾、刷视频,好不快活!狗矜持地在她门口处看,我冲它招招手,它从善如流地跑到我面前坐下。

我给它剥了两只虾,它文静地吃下,“你妈妈怎么还没回来?”我问她。

它听到“妈妈”一词,欠着身看向窗外,黑幽幽的眼睛里溢出牵挂。

我洗碗筷时,她回来了,狗急切地跑过来迎接,摇头摆尾、上蹿下跳,她没有表现出对等的兴奋,只是礼节性地揉揉狗的头。

“什么味道?”她一边换鞋一边懒懒地问我。

“煮了几只虾!”我轻描淡写地说。

她似乎不太相信地打量厨房,我趁此看清她的脸,像是被水洇过的墙面,她的旗袍在暖黄灯光下显得陈旧又腐朽,与光鲜亮丽的现实有很深的隔阂。

我问她吃饭了没有,她一面往房间走一面做个举手的动作。

这是吃过,没吃,还是不让我过问,我不懂。

8

与早上出门前那种兴师动众和郑重其事相比,此刻她颓废软弱、疲惫不堪。

像是大张旗鼓出征的将士,遭遇对手的疯狂暴击,历经殊死搏斗才杀出一条血路,跌跌撞撞、勉勉强强回到大营。

她外出穿的鞋子被胡乱扔在入门处,鞋面上粘着尘土,有种没被善待过的狼狈。

白色亮片包被她随意扔在客厅的沙发上,包里的本子掉出来,与皮面沙发相触后发出“叭”的一声。

她僵直着走回自己的房间。

那一夜,她的房间静得出奇。

对于我来说,她是一个很适合的房东,虽然为人计较一些,但是她足够疏离,而这恰恰是我喜欢的。

人和人一旦熟悉,就会失掉边界感,情谊和烦恼相伴相生,最后都转化成负担,等着你去消化。

9

她很关注金融类、经济类的消息。

看电视时,她会首选经济频道;刷视频时,她也格外关注此类推荐,有些内容还要反复播放。

我去客厅的阳台晾衣服时,听到她跟别人打电话——XXP本身是个好东西,它打破当下以间接融资为主的格局,对化解银行金融风险和信贷风险有着巨大的现实意义……

我从阳台走回时,听到她还在讲——监管不是要把行业管死,而是要让行业更规范、更透明、更健康,防范出现系统性金融风险……

我喜欢的博主说过——透过已知看未知,看一个人当下的状态,就能推断他的过去。

我猜想她以前应该是金融人,否则不会密切关注行业消息。

周五,我在食堂吃中饭时,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她在线上买去X京的火车票——你想办法多找几个人,同时帮我抢,实在抢不到就候补。

她的声音透出十万火急和刻不容缓,我想起危难之际某夫人去国外求援的情景。

10

我下班的时候,她在客厅的茶几上写着什么,看我进门,她招手让我过去。

“车票钱,收好!”她指着本子旁边一叠钞票对我说。

我拿起那叠钞票,有零有整,显然她事先都数好了。

“去X京有急事吗?那里现在更热。”我对她说。

她轻叹一口气,“那也得去,没办法啊!”

“自己吗?”我又问。

她的眉头稍微舒展些,“没有,很多人一起呢。”

“那还好,起码能相互关照。”我应承。

她没说话,眼睛看向窗外翻滚的阴云,“都在烂泥塘里泡,谁能照顾谁啊?”

狗从房间里出来了,她轻唤一声哈尼,狗贱兮兮颠儿过来,她揉着狗的后背,“麻烦你帮我照顾它,我走之前会准备好它的食物。”

11

我说不用麻烦,我做饭时顺便多做一些就可以了,她作深思熟虑状,“还是我来吧,它的食谱得科学设计!”

我强忍着不笑,她给准备的狗粮要么是鸡肝配西兰花,要么是鸡肉配西兰花,还科学设计?

上班时间,派出所通知我办居住证明,我回43号楼取租房合同和照片。

踏上二楼半的楼梯时,我听到有争吵声从楼上渗下来。302室的门半开着,我经过的时候,分明看到里面的人贴在门口听热闹。

我站在501室门口,拿着钥匙思忖一会儿还是下楼了,我不想撞到徐太太的尴尬时刻。

我小学时总结出来的经验告诉我,不管是窥探还是恰好遇到,掌握别人的隐私都很麻烦,即使是他心甘情愿告诉你的秘密。

因为他早晚会后悔对你的推心置腹,从而让你们的关系变得或者敌意、或者缄默,充满微妙。

12

晚上回家时,我发现门口多了一双鞋子,厨房里除了徐太太,还有另一个女人。

看到我,徐太太转头跟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那人从厨房门里探出一张阳光普照的脸,“你好,姜小姐,我是她妹妹!”她边说边拍拍徐太太的肩膀。

原来争吵是在姐妹间发生的,她们长得很像,只是相较姐姐,妹妹更丰腴一些。

我冲她笑笑,“你好,徐阿姨!”

房东徐太太把一碟凉拌莴笋丝放在餐桌上,走出厨房对我说,“一起吃吧!”

她素淡的声音中夹着柔和,像清晨的天空,在清湛的蓝色中透出一点温软的粉黄。

我很庆幸自己下午没进屋来。

晚餐不丰不俭,四个菜,凉拌莴笋丝、番茄炖牛腩、粉蒸排骨、清炒山药西兰花。

饭桌上,我观察她们的脸,像及时打扫的战场,没有留下一兴半点吵架的痕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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