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10月的最后一天,整个10月份我都在家,从9月30日开始的国庆长假,被我一直过到现在。也不是我不想返校,学院领导说综合疫情和你个人的情况,还是待在家算了。
研二开始才两个月,我们一周只有周三满课,早上4节连着是“中国政治制度史”,下午4节连着是“西方政治制度史”。所以周三早晨我洗漱完就开始听课,晚上陈科长下班回家时我还在听课。我依然清楚地记得9月28号那天下午课堂上发生的事,要不是这件事,国庆长假前的学校生活没什么值得回忆。
礼拜三下午是学院院长的课,他虽然年近50,但内心依旧是热血少年,表现为爱憎分明、言辞犀利、精力充沛、直接了当,没有一点常规中年人的圆滑世故。他永远饱含对社会现实的不满,所以上课时经常会从理论过渡到现实,然后针砭时弊地发表见解,而联系实际又喜欢通过随机提问的方式从我们这边切入,要是回答不满意他会毫不客气地批评。
这就导致他的课堂变得有点恐怖,即使我这把年龄,依旧感觉压力很大。上其他老师的网课时,我们只管打开手机外音,然后想做什么做什么。唯独院长的课,得跟着他的节奏认认真真的听完每一句话,以防他随时发问以及回顾式提问,回答不上难堪,不知道他问什么更难堪。
9月28号那天下午,他讲“美国的民主和民粹”,为了防止4个人互相影响,我们都通过耳机听院长激情澎湃的声音,若是摘下耳机,宿舍里是一片安静。大概听了一节课的时间,门突然被人粗鲁地推开,一阵风吹进宿舍,我扭头看到了两条赤裸的大腿。大家集体回头看,原来是对门宿舍马院的一个学生,他上身是件T恤,下身穿着内裤,内裤太小以至于像是没穿。我见过他两三次,夏天气温高的时候他上身也光着。
他走后我摘下耳机问其他人,说这个人好像一回宿舍就只穿内裤,现在都9月底了,他居然还穿着内裤,难道不怕冷吗?我想表达此人身体好,毕竟我已经是长衣长裤。
大概几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听课上,没弄清楚我表述的重点。很快话题被引到了穿不穿睡衣的方向,他们都说我们都是穿条内裤睡觉,老哥你也是北方人,为什么睡觉要穿睡衣?
其实我小时候睡觉也只穿内裤,甚至上小学的时候光屁股睡觉。后来去福建上大学,发现南方的同学都穿睡衣,就我脱成一条三角内裤顺着梯子往上爬,久而久之人类的羞耻感发挥作用,我也就找了一件T恤和一条短裤把自己遮挡起来。习惯了之后发现穿睡衣其实很舒服,床单不容易脏。
在我跟他们解释这段历史的过程中,突然有个同学神色慌张说老哥院长喊你回答问题!由于刚才摘掉了耳机,以至于院长问了什么我都一无所知,舍友们也只是听到他在喊我的名字,并不知道问题是什么,我们四个集体阵亡。院长问沉默不语的我说刚才有没有听课?我说没听。他问我刚才没听课在干啥?我说跟舍友们讨论。他追问讨论的什么话题?我实在不好意思说有关内裤和睡衣的话题,只能尴尬地继续沉默,期待他放我一马。
院长不依不饶地挨个追问,终于有个舍友打破了沉默,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们在讨论南北方睡觉穿不穿睡衣的差异问题。院长听完后沉默了几秒,我猜这几秒他在考虑要不要发脾气,后来理智战胜了冲动,他咳了几声说,我们在讲西方的民主,你们却在讨论睡衣的民主。
说完这个他接着之前的继续讲,此时群里几个女生炸了锅,纷纷问我们是怎么回事。在大家热情的讨论过程中,我才知道院长刚才问我:程序员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我有点后悔刚才没认真听课,作为一个有10年工作经历的程序员,这个问题我本来可以好好表现的。
那天熬到下课,我意识到自己的国庆长假已经开始了,这次回家至少可以在家待10天。心情愉悦地吃过晚饭回到宿舍正收拾东西,群里面发通知说封校了,因为附近出现了阳性,国庆放不放假都很难说。
很快整栋楼都炸锅了,我能听到其他宿舍有人骂脏话。我倒是很坦然,把行李放回原处,拿着手机去校园里散步。我已经读到研二,来学校的次数并不多,更谈不上熟悉这里,比如教学楼我就去过某一栋的某一层,图书馆我就进去过一次,几个大操场我一次都没去过,所以就慢慢踱着步子去了操场。
顺着跑道一圈一圈地走,脑子里一直在思考和回忆。回忆我20出头的时候,在厦大的操场上也成这样转圈。思考最近这学期的论文该怎么写,思考钱该怎么赚、日子该怎么过。刚进操场的时候天还大亮,操场里有人踢球,有人背书,有女生跳健美操,三三两两的学生跑步,还有情侣在看台上窃窃私语。后来操场上人迹罕至,只有几个体育生在路灯下练短跑。
9月29号一天都没有消息,我鼓起勇气打电话给学院书记,他说目前学校还没有通知,要等学校的会议做出决定,现在会议什么时候开还不知道,让我不要着急。学校政策的不明确,产生的影响是学生们怀疑国庆不让回家,于是各种不满情绪开始蔓延,好几个群里出现了抱怨的言论。
大概是迫于来自基层的压力,9月30号下午学校终于发出通知:家住西安市区的同学国庆可以回,外地外省的一律不许回,允许请假在西安市区活动。这项通知注定让有些人开心,让有些人愤怒,有个愤怒的外省女生在微博上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结果被记了大过。
陈科长思乡心切,冲破重重阻拦、经过各级领导的审批,请假回了四川的娘家。我一个人在家看书写东西,整个7天过得很规律也很忙碌,除了买过一次菜就没出过门。国庆结束后学校完全封闭,取消所有的线下课,即使在学校的舍友也封在宿舍上网课,吃饭由食堂工作人员送上门。
10月12号那天又是礼拜三,早上是老张的“中国政治制度史”,老张通过各种渠道听说在他不辞辛劳面对手机连续说三四个小时的时候,我们这些人有的睡觉有的打游戏,有的追剧有的外出吃饭,于是他告诉我们这次课由我们分享读书报告。
我比较喜欢读书报告分享课,老师强迫我们一周读一本书,然后把书里的内容讲给大家,其实效果比听课好,听完课几乎忘了听的啥,但看完书还记得看过什么内容。研一就有个老师整个学期都以这种方式上课,他每周开出一个书单,我们每人挑一本下去读,课上挨个讲,讲完讨论或者由他点评。他博士毕业于复旦大学,说复旦的研究生这样上课,自豪地说他这个是“复旦模式”。
老张提前告诉我们要读的书是严耕望先生的《中国政治制度史纲》,有了以前的经验,我们准备的也算是顺利。周三上课后,老张在屏幕那头开口说谁先讲?大家全都不作声。虽然我们有讲读书报告的经验,但是老张这人治学严谨、鄙视菜鸟,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后来跟他的那个研究生打破了沉默,说老师我先讲。
该同学说这本书我读了两遍,今天重点讲一下我们中国古代的丞相制度。然后他根据自己的整理和理解,把从秦汉一直到明清的丞相制度大概讲了一下,讲了有半个小时的样子。说实话他讲得不错,准备的也充分,毕竟那本书我只看了一半,讲不了这么好。结束后我们期待着老张的点评,以此试试深浅。
但是从手机画面里我看了老张不屑的表情,他说这书你真的看了吗?这就是你看的效果吗?这就是你汇报的内容吗?发言者紧张地说老师我看完了,而且看了两遍。老张说那你得重看啊,你这读书报告都不会写呀,难道你们以前都没写过读书报告?
在我们的集体沉默中,老张讲了半小时如何写读书报告,他说首先你需要把作者弄清楚,他的身世、学术界的地位、主要学术成果等等,其次要把这本书的内容做个大概梳理,然后讲讲你的收获和这本书的不足。你们从整本书里挑一个点讲一下,这算什么读书报告?这个属于专题报告,讲专题那就不用读这本书了,那就需要从各种文献找资料做准备。
老张讲完读书报告后和我们一同沉默,他原打算这节课由我们8个人讲,结果计划全乱了,他有点不知所措。沉默了一会儿老张说这本书下去重读、报告重写,这节课我们按照以往的方式继续讲。于是他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在手机那头长篇大论地讲起了古代的政治制度,我们也恢复了往日样子,有人打游戏、有人睡觉、有人刷剧。
接下来的一周我们非常认真的把这本书又看了一遍,并按照他的要求重写了报告,准备下次课上分享。结果在10月19号那节课的前两天,他通知我们看另外一本书,花好几天功夫磨出来的报告白写了,而新推荐的那本书奇厚无比,两天不可能看得完,于是大家用各种方式做准备,有几个人直接在网上搜索别人的书评,再拼凑一些作者个人信息。我勉强读了三分之一,就以那三分之一的内容写了报告。
19号那天他改用打字的方式在群里上课,我们从智能机时代回到了功能机时代,或者从windows系统回到了DOS系统。他让每个人把自己的报告发到群里,7个人先后都发了,第8个人迟迟未发,我们私下催他,他说跟某个人的书评撞车了,正在重新组织内容。书评发完后老张苦口婆心点评了半小时,然后说今天要把大家的课程论文选题确定下来,他让我们每个人给他报选题,他来评判可不可以写,有些人一次就确定,而我的题目换了三次才确定。
第一次我说写“古代举孝廉对比如今体制内人才的晋升”,他说这个太狭小;第二次我说写“隋唐的节度使处理边疆少数民族的政策”,他说这个某某学者已经研究透了没有什么新意;第三次我说写“汉代尚书取代御史大夫职权对皇权运用的影响”,他说这个可以写,能把御史大夫职权的变革说清楚就差不多了。
10月26号是我们本学期的最后一次课,老张再次用文字的方式和我们交流了一个早上,有时候他问我们答,有时候我们问他答,波澜不惊地结束了最后一节课。下午院长激情澎湃地给我们梳理了“拉美国家主导下的民粹主义”,临下课前给我们布置了作业和课程论文,并且恋恋不舍地交流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了会议。
研二第一学期还不到两个月,所有的课已经上完了,单就上课而言,还是很轻松的,但是就学业本身而言,却一点也不轻松。这两门课的课程论文需要阅读大量的专著和材料才能写出来,另外我们还得去看各自导师推荐的专著和资料,比如我还得翻译一本关于叙利亚的书,我们需要从这些内容中提炼自己的毕业论文选题,因为下学期要举行开题报告,届时你的状态应该是看完大量资料准备动笔的状态。
在此基础上,我比他们还多了一块,那就是我每天还要做我自己的工作,以此来赚钱养家。我不能像我的同学那样有父母养,要吃饭直接去食堂挑,我每天要自己做饭自己洗锅,但是我并不羡慕他们,也不想回到他们那个状态。人生就是这样,小时候羡慕成年人,成年后羡慕同龄人,但是从来不会羡慕年轻人。
(学校其中一个操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