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差五分钟十点的时候，林岩一家开车去超市购物。他们每个星期天上午都去同一家超市。

出发之前，想要买的东西差不多都计划好了，尽管没有列一个购物清单，心里也有数。无非就是买些青菜、熟食、牛肉、水果，对了，这次还要买大米。

１

夫妻俩平常都是喜欢吃馒头，偶尔吃个窝头、菜团等，也都是面食，生出的儿子偏偏喜欢吃大米饭，而且是一天三顿只吃大米饭。

家里的米吃得挺快，买，反正开车过来，后备箱大得很，能放不少东西。

很快，停好车之后三人来到了超市。因为经常过来，哪些商品摆在什么地方，都是轻车熟路，直接走过去拿就行了。

买了菜，买了牛肉，买了几个鸡腿、猪头肉、猪肝，还买了蔬菜和水果。儿子跑去买了零食和牛奶。差点忘了买大米，还好在结账之前想了起来。

放大米的地方挨着粮油，旁边是油盐酱醋，再往里是锅碗瓢盆。正好走到那里，于是推着车子闲逛。走着走着儿子就站下了，一眼相中了一个碗。

那是一个直径是15厘米左右，4.5英寸的菱格碗。大人喝汤，或者吃泡面都合适，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有点大。

偏偏儿子就相中了那个碗，说要用来吃米饭。小孩子吃米饭的时候喜欢把菜盖在米饭上，这么说来，大小还是合适的。

小林走过去瞧了一眼，好看是好看，青绿色的花纹，白底，很清新，颜值挺高。他虽然不懂什么材质，但是明显感觉质量不错。

一看价格，嚯！一个碗竟然要25块钱。说实话，这么大小的碗，在地摊上也就是三五块钱，要是遇上2元店，2块钱买一个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便宜的碗跟超市这个碗质量肯定不一样，超市里的这个碗，材质、颜值，包括拿在手里的感觉，都是非常不错的。

再好，不也是个吃饭的家伙，卖这么贵。小林啧啧啧地摇了摇头，拉着儿子就要走。其实家里并不缺钱，也不是买不起，小林就是觉得花25块钱买个碗不值。

家里有几个差不多的大碗，都是买方便面的时候送的，那个多实惠。得了方便面，还得了碗，一举两得。

“你用太大了，家里不是有小碗吗？再说，你这么胖，该减肥了，少吃点吧。”小林拉着儿子的胳膊不松手。

确实，他这儿子，别看刚满十岁，身高已经快到一米六了，体重也有一百三十斤，实打实的小胖子一个。

小孩回头看了看妈妈，小林也顺着儿子的目光看了看妻子小梅。

小梅这个人，从小就对儿子娇生惯养，平常给孩子买零食从来不看价格。曾经儿子把一个巧克力蛋买空了七个便利店，十块钱一个，小梅也没说过什么。

看了看价格，小梅说买吧。儿子笑了，小林抿了抿嘴，重新走回来拿起碗看了又看。质量真是不错，碗也好看，说实话，比地摊上的强多了。

但是一想到要花25买一个碗，又觉得不值。小梅见他有些犹豫，用下巴指了指货架最下面一层的那种超大碗，看看，那个更贵，79一个。

小林低头看了一眼，撇了撇嘴，他不敢相信一个碗能卖这么贵，挣扎着说，要不哪天去大集上看看，或者在网上下单，看有没有一样的。

小孩子立马就不愿意了，站在货架前不肯走，皱着眉，低着头，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小林看了看妻子，其实他也很疼儿子，家里就这一个宝贝，不疼他疼谁呢？再说了，孩子十岁了，到现在除了吃零食和买玩具，其他就没怎么花过钱。

很多同事、朋友的孩子，学英语，学游泳，学绘画，练书法之类的，没少花钱，儿子只踢过一段时间足球，一节课60块钱，总共也没花多少钱。

就这，学习成绩在年级都是名列前茅，尤其数学，经常都是满分。算了，买！

“买吧，买吧，不就是一个碗吗？”小林摸了摸儿子的头，终于松了口。

一共三个一样的碗，小林仔细挑选起来，看看有没有毛病。这么贵的碗，可得仔细点，要是有点小瑕疵就恶心了。

他看了又看，从第一个看到第三个，又从第三个看到第一个，始终没有拿定主意。小梅指着最上边的一个，说那个就不错。看着丈夫嘴角的笑容，小梅又追加了一句，买两个吧，你们父子俩一人一个。

小林头都没抬，老婆的话是听见了，他一边里外检查，一边自言自语：我也买一个？两个可就是要50块钱。

买，你们俩一人一个！小梅拍了板。

孩子高兴了，小林也喜滋滋，两人把挑好的两个碗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购物车。

出门结账的时候孩子又拿了一些奶酪、泡泡糖、薯片什么的，最后总共花了三百六十块钱。

小梅不大高兴。不高兴不是因为小林没有给自己买一个新碗，而是问都没有问一句。25怎么了，自己整天为家里操劳，洗衣服做饭管孩子，买一个碗过分吗？

小林从开始不舍得给孩子买，到同意给孩子买，到最后给自己也买了一个——当然是在妻子的建议下买的。可最后也买了不是。

怎么就不能问一句妻子是不是也要一个新碗呢？货架上正好有三个，都没有毛病，一起拿了不就好了吗？

小梅最生气的，不是丈夫买不买的问题，家里也不是没有碗用，就是，他为什么问都不问一句？自己在这个家就没有地位了吗？

2

三个人结完账推着购物车往停车场走去。往后备箱放东西的时候，小林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看了妻子一眼，后知后觉一样，说：

“嘿！忘了问你，要不要也给你买个碗？正好那个货架上还有一个，”他说完就看着妻子，等着她回话。

小梅正在一个人生闷气，冷冷地说，不用了。

小林是个近视眼，停车场的光线也比较昏暗，他以为妻子真的不需要一个新碗，于是关上后备箱，开着车就回家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回到家把碗洗了洗放在了灶台上，小梅又盯着两个新碗看了起来，嘿！别说，贵一点的东西就是好看，手感也好。

越看也是喜欢，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凭什么在超市的时候，丈夫往购物车里放碗的时候就没想到自己。

他真的是在乎碗的价格吗？不对，他分明是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原先小梅是有工作的，虽然工资不算高，一个月也有六七千块钱。生完孩子之后，由于孩子身体不大好，她索性辞了职专门在家带孩子。

本来以为孩子稍微大一点就再去找份工作，没想到一晃孩子都十岁了，她还在家带孩子，一直没有出去工作。

没有工作也就意味着没有收入，好在丈夫小林的收入越来越高，而且很稳定。她虽不像有的家庭妇女那样需要手心朝上找丈夫要钱，但是时间一长内心也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自卑。

丈夫不在家的时候还好，她带着孩子或者自己出去的时候，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拿买碗这件事来说，如果丈夫没有跟着过去，儿子想要那个碗，不要说25块钱，就是35块钱她都会买，而且会买三个。

一家人用一样的碗也挺好，关键是碗的颜值高，谁看了都喜欢。

换作丈夫就不一样了，他犹豫了半天，不光给儿子买了，也给自己买了。唯独没有给妻子买一个。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打心底就不希望妻子花钱。

尽管小梅知道这不一定是丈夫的真实想法，但实际上产生的结果就摆在那里。

越想越生气。由两个碗，又想到了结婚以来的种种不如意。

两个人谈了四年恋爱才结婚。因为不是一个省份，商量好要订婚的时候小梅才第一次跟着小林回了老家。结果，进门不到三分钟，未来的婆婆让她印象最深的两句话就是：我们家没有钱；第二句是，围裙给你买好了，以后方便做饭。

那会儿的小梅很单纯，还高兴地说：“阿姨，我不要钱。”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就是个大傻子。

小林是本科学历，小梅是大专学历，从这儿在婆婆那里就比老公矮一截。没办法，谁让她愿意跟这个男人在一起。

结完婚的两个人到了省城去打拼，一直过着二人世界，直到生孩子的前三天，婆婆才过来说是要伺候月子。

结果，伺候月子的时候，婆婆洗衣服只洗她儿子和孙子的，小梅的衣服都是单独挑出来扔在洗衣机上。因为小梅的父母也在省城做点小买卖，都是她娘家妈隔一天过来一次给她洗衣服。

你说气人不气人。

婆婆照顾了半年就回了老家，小梅从此一个人带孩子，娘家妈偶尔过来照顾一下，也落得清闲。

好在小林是个明事理的人，不管什么事都站在妻子这边。

只是一天两天可以，一年两年也凑合，闲了十年，他变了吗？小梅把自己关在卫生间，说是要洗澡，一个人偷偷落起眼泪。

她也想出去找工作，从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想去。但是，幼儿园八点送去，下午三点就要接回来。什么工作可以九点上班两点多就下班呢？不好找。

曾经她也想过去饭店打杂，做小时工，一个小时十来块钱那种。可又拉不下面子。虽说只是大专学历，可也觉得自己是个文化人，拉不下脸面。

时间一晃就到现在了。孩子大了，黏着妈妈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自己成绩也不错，基本上不用辅导。生活只剩下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3

小梅就像一只被扔进温水里的青蛙，慢慢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也懒得做出改变了。她快四十岁了，胖了，丑了，眼角也长了不少皱纹，还有颈纹，越来越有岁月感。

要怎么改变呢？从哪里开始改变呢？要变成什么样子呢？

洗完澡出来，心情也好了一些。不管怎么说，小林比那些整天喝酒不回家的男人强多了，他每个月的工资都上交，自己只留一点钱。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喜欢交际，不上班的时候就在家陪老婆孩子，还要怎么样呢？

人应该知足，知足才能常乐！

想起怀孕的时候丈夫还给自己做鱼、烙饼，生完孩子之后彻底不进厨房了。说是害怕做得太好吃整天让他做饭。

嗨！小梅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不就是一个碗吗？也不算贵，25块钱而已，如果真的太在意，回头再买一个不就完了吗？何必自己一个人矫情个不停。

这么想着，她心里好受多了。

还别说，小梅就是这一点比较好，会自我调节。很多事情没必要深究，想明白了也就这么回事。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走，当时觉得天大的事，等过一段时间，都可能变成不再被想起的小事。

再说，人这辈子是往前走，往前看，哪能老想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要是总这么下去，那不就是进入了一个怪圈，永远找不到出口吗？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整理好情绪，她来到客厅，挨着丈夫在沙发上坐下，也不说话。小林顺势搂住了她的腰，那一瞬间，小梅的心结打开了，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行吧，这样的男人已经比同龄人强太多了。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父母一起生活的场景。

父亲爱喝酒，爱抽烟，还喜欢结交狐朋狗友。一到天黑，不管有没有生意，都是瞅准空儿就跑，出去喝酒、打牌，半夜两三点才回来。

为了这事儿，父母没少吵架，吵急眼了还会大打出手。母亲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父亲打她，她就跟父亲对打；父亲骂她，她就跟父亲对骂，谁也不让着谁。

小梅在心里笑话自己，竟然为了一个碗自己跟自己演了一出大戏，真没意思，浪费感情，浪费时间。

小林并不知道怎么回事，还问妻子晚上想不想吃火锅。

“吃，为什么不吃，凭什么不吃？挣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不要说给儿子留着，他以后买房子娶媳妇自己挣钱去。”

小林坐直身体，认真打量了妻子一番，好像不认识一样。接着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额头，问：“没事儿吧你。”

“没事儿，吃火锅，开车去，我要吃最贵的火锅。”小梅笑了笑，还挑了挑眉毛。

小林身子往下一瘫，自言自语道，“都怪我嘴欠，又要花钱。”

看来，他的意思只是想象征性的问一下，没想真去；或者说有些犹豫，去也行，不去最好。

“算了，晚上在家吃吧，不是买了不少熟食吗？再炒个花生米，咱俩喝点儿？”

“喝点儿就喝点儿，先把啤酒冰上，喝凉的。”小林马上就开心了，只要不花钱他就高兴。

等走进厨房再看到那两个新碗的时候，小梅内心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碗而已，用哪个碗不能吃饭。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很丝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