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夜饭了，台风来了，狂风骤雨，其气势像企图要把整个城市吞噬，洋楼的门窗都关紧了，瓷白的灯光渐变成了惨白，餐桌上的饭菜都已上桌了，但桌上没人，黄太太、少爷、小姐都四零八落地坐着，呆如木鸡。

陆根荣跟周婶在厨房吃饭。周婶平时老生常谈叮咛陆根荣，东家的事情只听不讲不问。她自己倒多嘴多舌了：贝家退婚了。

陆根荣脸上一阵痉挛，他亲眼目睹这阶段慧如小姐兴奋的样子，她能承受得住这种意外吗？

真的吗？陆根荣的声音在颤抖。

周婶白了他一眼，看他激动的样子，心想天下怎么会有这种十三点的。训斥道：吃饱你的饭，别多管东家的闲事。

周根荣硬撑着把饭吃完。活了今日，方知吃饱饭也会让人痛苦的。

风、雨小一点了，天空还意外地亮了些许，周婶催着周根荣：雨小赶紧回房睡觉去，东家今晚不会有事了。

周根荣回到自己在花园里附房中的住处，风雨又大了，天顿然全黑了，他就是不关门，拿了只凳子坐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外面，扑进来的雨刮在他的脸上生疼，他也不管，就是天雷把他一劈两半了，他还是明白不了，像慧如小姐这样优秀的女人，贝先生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夜深了，周根荣仍旧坐在门口，脑子像是锁住了，不动了，成了一片空白，明明眼前是瓢泼大雨，他的脑子里却是一片雪地风光。

突然，有个黑影闪了过来，是鬼？周根荣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瘫软，滑落在地。

别怕，是我。原来是慧如小姐。

周根荣从地上爬了起来，是幻觉？擦了擦眼睛，是慧如小姐，在昏暗的灯下，在雨伞下面的她仍旧是楚楚动人。

阿荣送我一下，我要出门。

现在。陆根荣不确定了。

是的。

陆根荣不再迟疑了，让慧如小姐进屋，等他一会。他冲进了大雨之中，来到了前面的厢房，把车子拉到了花园里。靠到了平房的走廊边，让慧如小姐上车，再把车门帘细细地扣好，基本上能确定不进雨了，他才戴上了斗笠，穿上了雨披，把车子拉出了大门。

陆根荣按照慧如小姐的指引，奔跑在空无一人的、雨天雨地的大街上，跑了约半个小时，他慌张了，小姐要去哪里？他们到了黄浦江边了。

慧如小姐下车了，陆根荣赶紧打开了雨伞递到了她手里，雨横风狂，雨伞飞了，飞走了，陆根荣扑着追着，雨伞飞进了浊浪滔天的黄浦江里了。

陆根荣走回到车边，把黄包车的门帘掀了起来，请慧如小姐赶紧上车。

慧如小姐没有上车，挥手让陆根荣回去，他怎么可能回去呢，大致猜出了慧如小姐的企图了，人不由地颤栗。

慧如小姐看到劝不动他，也就不劝了，转身往江边走去。掀腿翻身爬上了江边的水泥护栏。

陆根荣瞬间脑子亮如白昼，风雨中仿佛有个声音有训斥他：笨伯，你家小姐要跳江啊。

他像疯一样尖叫着，声音很怪且惨，冲了上去，拦腰抱住了慧如小姐，从护栏上将她抱了下来。

将死之人，身体内所有的潜能、潜力迸发了出来，平常弱弱小小的慧如小姐，力大无比了，一下子就挣脱了他，又爬上护栏，他再次扑了上去，把她抱了下来，屡次往复，慧如小姐身上全湿了，上衣裙子都滑脱了下来，衣不遮体，狼狈不堪，但她仍旧坚决地要去跳江。

陆根荣感到吃力了，慧如小姐是决意要死啊。在他再次把慧如小姐抱下来，她再次挣脱他时，他下跪了：小姐，你决意要寻死的话，我就跟你一起了。

陆根荣这句话起作用了。慧如小姐虽然没有像她妈一样信教，但同样是善良的。她的悲惨不能祸及无辜，这个阿荣对他们黄家像条狗一样忠诚。她停止了疯狂，终于坐回了车子。

陆根荣那刻也顾不上放下门帘了，疯一样地拉起车就狂奔起来。深身湿透，半祼着的慧如小姐坐在车里如同坐在雨里一样，看着为了拯救她的生命，都愿意舍弃自己的命的陆根荣，热泪盈眶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