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三个星期前，我经历了一次美国冻雨，恰巧在波特兰去往西雅图的高速路上，原本三个多小时车程，大约走了九个小时，还好虽然很多路段严重堵塞，也有车辆发生碰撞，但总归是抵达了目的地。
2008年，我在湖南境内高速上也曾赶上过一次冻雨，那一回一百多公里大约走了二十九个小时，因为担心汽油用尽，空调时开时停，到了地方感冒发烧休息了一星期。
在新闻上看到，此时受冻雨蹂躏的湖北，有很多朋友已经堵了两天三夜，尚未熬到尽头，替他们祈祷。
作为一个对中美两国高速路冻雨都有所经历的人，网民朋友即使骂我贬中赞美，有些话还是想和大家聊聊。
美国的冻雨和湖南那次非常类似，气温骤降、落雨成冰，恰好高速上车辆很多，行驶困难，事故不断。
但九个小时三百多公里和二十九个小时一百多公里的差别，我还是深知其中缘由所在。
其一，美国的高速路出口更多，平均两、三英里就会有一个出口，哪怕是个别间隔较远的，中间也会有休息区，而且这个休息区是可以通往外面普通公路的。
曾以为出口多是因为美国的小城镇多，人口分散。后来发现很多出口附近并没有人口集中的村镇，才明白这规划，其实就是应急分流车辆的。
去过美国的朋友应该清楚，大部分高速出口外都有一个小型的商业中心，加油站、餐厅、汽车旅馆、修车厂俱全，道路出现特殊情况，完全可以就近出去，减少高速路的压力。
另外，只要留意也会发现，很多高速路出口附近都会有除雪的机械停放，可以就近先把出入高速路通道上的雪清理掉。
其二，面对冻雨天气，美国州政府有成熟的预案和部署。其实方法很简单，就是往高速路上撒盐或盐卤为主要成分的除雪剂。
有时候冬天行驶在高速路上，明明是大晴天，也会看到有撒盐的车辆占用一条车道作业。一个当地朋友告诉我，在得到气象部门警告，美国高速公路安全管理局必须提前两天，安排工作人员开始给路面撒盐。
很多时候，温度未达冰点，没有形成冻雨，但高速安全管理局依旧会执行撒盐的作业，属于防患于未然吧。
当然，如果温度骤然降低，雪量较大，光靠撒除雪剂也不能解决问题时，各式的除雪车就会第一时间上到路面，在除雪剂失效前，清理将会冻结的路面。
按朋友的说法，有除雪剂的路面，在零下十度的情况下，大概能坚持三到四小时不结冰，这时候就需要除雪车上路除雪。雪量过大时，除雪车就会只保留一条车道处于能够通行的状态。
有朋友可能会说，冬季经常下雪的地方，自然应对的经验丰富。但其实，西雅图冬季大部分时间温度都在零度以上，出现严重冻雨情况的，两三年可能遇上一回，但当地的除雪工作依旧有条不紊。
第三，在美国除雪是个专业工作。
笔者多年前去波特兰一家社区大学参观，当时发现这所大学里竟然有个除雪专业。学校的老师告诉我，美国降雪量较大的州，社区大学里都有除雪专业培训，而且有专门的上岗证。
每年，来学习除雪专业的最少也有几十人。除了专业知识学习，主要是学习驾驶、操作、维修各种除雪机械，学习道路救援技术，学习应对各种建筑物积雪，安全防护知识等，但更多的还是模拟训练。
拿到这个专业执业证的社区居民，只有少量会去高速安全管理局或专业救援公司工作，大多数只是为掌握一项专业技能。但所有拥有执业证的学员，在紧急状况下都有可能被政府临时征用，配合除雪或救援工作。当然临时征用的收入也是不菲的，这也是很多人学习除雪救援技术的原因。
但这项机制可以保证在紧急状态下，州政府可以随时征调数千名专业人士投入到除雪和救援中。同时，这些专业人士州政府和学校都给他们配发了简易的救援工具和设备，能够保证他们在最短时间投入到除雪工作中。
特别是近几年，美国受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冬季暴风雪不但频繁，而且开始侵入南部比较温暖的州，像加州、得州这几年都遭受过冻雨大雪的侵袭，所以社区大学的除雪课程已经开到了这些南部州。
其四，美国人的道路规范意识比较强。
与国内高速路不太一样的是，美国高速路内外两侧都有临时停车带。原以为是便于道路执法，方便警察超车。后来才知道，内侧停车带是专门用来行驶除雪车和救援车辆的。
内侧停车带本身就不是沥青路面，上面铺满碎石和粗砂，很多还有煤屑的痕迹，这其实就是为了保证这条应急停车带的路面不会轻易结冰，而且，这种路面，只要喷洒上除雪剂，可以保证零下二十度不冻结。遇到高速路面除雪剂失效的情况，就会保证这条应急带可以缓慢通行。
当然这条应急道路通畅的前提就是除雪车辆能够工作，不被其他车辆占用，一旦有车辆在应急道路上发生事故，高速路就会彻底堵塞。
所以笔者堵在去西雅图的高速路上时，即使是车流纹丝不动，也不会有车辆驶入内侧临时停车带。甚至有的车抛锚了，就在内侧停车带旁边，其他车辆也会帮忙把它拖到外侧临时停车带停下。
整整四百多公里，有一多半路途处于拥堵状态中，笔者没有看到一辆私家车驶入内侧的临时停车带。而有些路段，正常行驶的道路有除雪车作业，警察会把拥堵车辆引导到内侧停车带，绕过除雪路段。
一切有序运行，显然能把路面结冰带来的拥堵降到最低。
其五，皮卡成为美国国民车还是有原因的。
很多人都会诧异为什么全美汽车销售排行榜榜首永远是皮卡？排名前五的有三个品牌的皮卡？美国真的有那么多红脖子吗？
其实雪天里开一趟大概就会明白了。一路上，把普通车辆从雪坑里拽出来的是皮卡；赶去事故点救援的是皮卡；装载各种除雪工具的是皮卡；将落入道路的倒伏树干拖出公路的还是皮卡。
笔者在一段县道行驶时就曾遇到，半米多粗的树干被大雪压断，横在公路上，我和前面的几辆轿车都束手无策。
这时后面上来一辆皮卡，司机从后斗里拿出一台电锯，三下五除二，把树干锯成十几段，然后司机们齐心合力，从皮卡上拿出钢钎、钢铲、撬棍等工具，把树段们推到了路边，顺道还把落下的积雪处理了，前后只花了不到半小时，道路再次通畅。
可能也正是因为皮卡在美国极高的普及率，使除雪的效率大大提升。
第六，美国的除雪机械可谓琳琅满目。
笔者没有刻意观察，但曾经看到过的除雪机器就不下十几种。最常见的铲雪机，不但有尺寸上的差异，雪铲本身就有六七种，有适合大面积作业的，有适合破冰的，还有一种混合橡胶材质的，可以通过加温，将贴伏于路面的薄冰铲走。
当然在不同的降雪阶段，不同积雪厚度，甚至不同的积雪形态，都有相对应的雪铲头。
除了铲雪机，还有类似于收割机的除雪机，由几十个铲头组成的水车状的除雪机，旋转式撒盐机，喷射式撒盐机，各式的融雪车、吹雪机、扬雪机、震动势碎冰机，旋转式碎冰机等等。
很多机械，你不看它运行，都不知道它是干啥的。而且为了保证除雪效果，很多机械还是组合使用，看上去颇为壮观。
波特兰社区大学的老师曾告诉我，除雪专业中的机械实践课程多达两百个学时，实践操作的不过是常用除雪设备的60%，所以，很多毕业多年的持证毕业生现在依旧会返回校园，就是因为技术和设备的进步，远远超过了实践中的自适应能力。
以上就是笔者在美国亲身经历的有关冻雨灾害的一切，对比多年前在湖南的遭遇，还是颇为感慨：面对无情的自然灾害，我们固然要勇于面对，相互扶持，共度难关。但在每一次感动之后，并没有从技术层面尝试将灾害的损失降到最低。
笔者写过很多篇关于美国基础设施陈旧落后的文章，事实如此，并没有夸大。比如这次西雅图的冻雨，交通事故致死的还没有被电死的人多。听上去很离谱，原因其实是美国大量的电线不但没有埋入地下，而且电线杆年久失修，大雪压断电线的情况时有发生，于是也就有了路边抛锚的驾驶者被裸露电线电死的事故。
但不可否认的是，美国应对可能灾害的处理手段、技术工具、人力储备，甚至基础培训是充分的，并未受制于基础建设本身的落后程度，反而能应对自如，有效化解。
防灾抗灾不是热血、共情或者责任感，它的本质是科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