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2025,刘家琨x刘竣梁x徐冰x周榕x董功x郭廖辉在糖舍爆竹塔下的对话

建日筑闻 2025-01-13 11:50:50

2024 年的最后一天,阳朔糖舍如期举办了第五年的跨年艺文祭。跨年艺文祭燃烧火塔的仪式已经成为阳朔糖舍的传统。今年建筑师刘家琨主持设计了核心燃烧装置 —— “竹塔”。“竹塔”以糖舍江畔露台为基地,落成于糖舍泳池区域的工业桁架尽头,该位置处于糖舍空间布局中将人们的视线导向漓江和绵延山景的中轴线之上。

© DONG 建筑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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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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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ONG 建筑影像在今年的糖舍跨年祭中,建筑师刘家琨尝试着以一种“玩”的心态,把烧火仪式融入到了装置设计中,不知不觉中将人们的焦点从装置本身转移到了燃烧装置的过程上。‍“从第一年到今年这是第五个装置了,但家琨老师这次给我最不同的感受就是,大家都很期待赶紧把它烧了。”董工戏称道。

建筑师刘家琨:

“我想把烧火这场‘戏’做得更有意思一些。”

“‘爆竹’的‘爆’,是一个动词。”

“竹塔”装置的燃烧以更为原始的方式,沿袭中华传统文化中辞旧迎新的古老习俗,驱动核心燃烧装置产生一系列的动作变化,揭示了“竹”这一自然之物在中国传统节庆活动之中蕴含的文化和历史意义,设计团队以“就地取材、就地取形、逢岁取喻、就材取声”的核心理念,让“竹塔”以独特的燃烧方式,搭配漓江之畔的璀璨烟火,带领来到糖舍的宾客们告别 2024 年,迎接崭新的 2025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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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朔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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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前四年建筑师郭廖辉和张永和的火塔装置,今年的“竹塔”装置并没有在当天全部烧完,而是只烧了一半,另一半则被糖舍作为“遗迹”有意保留了下来。在当晚的跨年活动中,人们一边看着“竹塔”装置燃烧,一边看着工作人员在下面“灭火”,这一场面无形中给今年糖舍的跨年祭增添了一抹戏剧性的色彩。如今,未烧尽的残塔依旧立在漓江边上,无声地向到访者述说着这场仪式。这一巧思也让整个装置作品有了它独特的叙事性,变得更为生动起来。

© Arch - Ex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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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年 12 月 31 日,ArchDaily 受邀见证第五届糖舍跨年艺文祭,在年末的这天下午,建筑师刘家琨、董功、郭廖辉,艺术家徐冰,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建筑评论家周榕,以及音乐人刘竣梁(Martin)齐聚于糖舍泳池区域,开启了有关 2024 年糖舍跨年艺文祭的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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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大家能在今年的最后一天相聚在这,首先想和家琨老师聊聊今年的燃烧装置“竹塔”。因为去年家琨老师也参与了 2024 年的跨年论坛,当时有聊到,这个燃烧火塔仪式就像一场激情戏,建筑师习惯于只演“床”,所以下一次想把“床”和“戏”一块儿演了。

那么这个想法是否在今年的装置里实现了?

这个是去年夸下的海口,本来连我自己都淡忘了,结果你这么一提,看来是躲不过去了(笑)。我觉得这个装置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它最后要被烧掉,因为建筑师是很怕“火”的,我们一直被要求做的就是“防火”,很少有这样一个反过来烧火的机会。“竹塔”的核心理念是四个词 —— “就地取材、就地取形、逢岁取喻、就材取声”。我去年跨年祭的时候就来过糖舍,当时最直观的就是绵延耸立的喀斯特峰林,这一极具特色的山体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成为了我做“竹塔”的灵感来源之一。

“竹塔”草图 © 家琨建筑

因为要和火有关联,我们也想过各种可以燃烧的材料,比如竹炭、草砖、煤等等。这是从材料、构筑角度来考虑它的概念,但如果只是这么去思考这个装置,它就只是一个形而已,我觉得就有点普通了。

© 韩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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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有一句大家都耳熟能详的诗句:“爆竹声中一岁除”,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基本上都把“爆竹”看做一个名词,但实际上“爆竹”是一个动词,在宋代火药大力发展之前,中国人通过烧爆竹这个仪式来过年。这就很有意思了,竹子在还没“爆”的时候,它只是一个材料,可当它在特定时间“爆”了之后,便和中国的民俗传统联系起来,它的意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从一个名词转换成一个动词,从一个物理形态转变成了一个仪式,反而使得这个物超越了时间,被长久地保留了下来。

所以在有了“爆竹”这个概念之后,我就在想怎么把“火”和“塔”联系起来,这个“塔”就像前面说的“床”,燃烧的过程就是“戏”,我想把“戏”做得更有意思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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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从事建筑也很多年了,做东西可能相对会放松些,我记得去年有个观众提问说,你们怎么总是做对称的装置?是不能做不对称吗?那我今年索性就做一个不对称的装置,回应一下去年这个观众,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

“竹塔”轴测图 © 家琨建筑

“竹塔”入口 © 韩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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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的声音就是“戏”的部分吗?

因为竹子是空的,里边有空气,受热后空气膨胀它就会炸,但是炸的音色取决于竹子的种类、粗细、壁厚。它实际发出的声音和我们印象中“爆”的声音还不太一样,不是那种鞭炮的声音。关于爆竹的声音我们其实做过好几次测试,一开始有了“爆竹”的概念后我们在工作室楼下用竹子生了一堆火来测试它“爆”的声音,但其实那个声音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我们在桂林又做了一次试验,那次的声音超出了预期,我希望今晚也能有这样的声音,其实我现在也有点忐忑,但是我们也做足了准备,万一出不了声音,可以把现场音乐调大声一点(笑)。

‍© 阳朔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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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老师,今晚这场“戏”中的音乐,有什么特别设计?

我是音乐人刘竣梁,今晚会在跨年祭现场演奏音乐。这次根据甲方(刘家琨)的要求,我们为这场活动专门挑选了一种名为“Drum & Bass”的音乐类型。这种音乐的前奏和背景音很灵动,与这里的自然环境非常匹配;同时它的旋律中穿插着快节奏的部分,这与烧塔时的热烈氛围很契合。在今晚的前一到两个小时,我们会在现场播放 Drum & Bass,同时随着活动的进行,我们会根据灯光的变化以及烧塔的效果来演奏两到三种不同风格的音乐,大家可以期待一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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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老师,您作为艺术家,您如何看待建筑师做艺术化行为和装置来表达?

我其实特别佩服建筑师,因为我觉得他们做的是百年大计,最后可以一直留存下去。多数艺术品都有一种脆弱性,这种脆弱性在于 —— 艺术家创作出来的作品,最后呈现的样子往往和他们最初的想法有出入。就像宋代的范宽,如果他看到自己的画现在黑成这样还在展出,他一定会向人解释,他刚画完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认为建筑师跟艺术家的很大区别之一就在于它的功能性,建筑一定要有功能性,而这个火塔装置把建筑的功能性降到了最低,把建筑师拉下神坛,让建筑师以一个艺术家的身份做这件事,建筑师成为了艺术家,这让我心里反而踏实了许多(笑)。

而“艺术性”和“功能性”这二者之间的冲击反而会产生一种很强的张力,结合家琨这个装置来谈,我觉得“烧”这个仪式是整个活动最有意思也最有艺术张力的部分,依托于装置又超越了装置本身。建筑师前面做得越认真,越讲究,最后一把火烧掉的这个艺术力度就越强,越能让人们产生一种冲击感,很多的思考、灵感就迸发出来了。其实不建火塔,简简单单烧一堆柴火也可以很开心,但是不会出现那种直击心灵的东西。艺术的实质其实并不在于它所呈现出来的物质的东西,而在于这些载体背后所传递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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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榕老师,您过往有很多批判性的观点,对这次火塔以及燃烧火塔的仪式,您怎么看?

首先火塔不是一个常规的建筑设计,给建筑点把火彻底颠覆了建筑的传统价值观。这把火不仅挑战了建筑的永恒性,更要求建筑师在火塔这短暂的存在期间创造出独特价值,这无疑是对建筑师的一大挑战。以往,建筑师的主要目标之一就是确保建筑的长久稳固,但在这个火塔中,家琨老师将重点放在了如何让这把火烧得更有趣,正如他所说的“床”与“戏”的区别 —— 建筑师通常致力于打造稳固的“床”,而这次家琨老师则让“戏”更加精彩。所以这个活动特别有趣的点就在于让追求坚固性永恒性的建筑师来做这个火塔。因为一般情况下,一个建筑在烧的过程中它只会失去更多的东西,最后所有东西都变成灰烬,但家琨老师让它的灯塔在这个烧的过程中创造出了新的东西,这个新的东西是什么呢?是文化民俗。他想到的“爆竹”理念既不是一个建筑学概念,也不是一个物质概念,而是一个文化层面的概念。燃烧火塔的仪式很复杂,它不仅仅是建筑学层面的一个事件。在这么一个短暂的时间里,一群人聚在一起感受火的力量,建筑的永恒性和燃烧的短暂性会产生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让人产生非常丰富的感受。到最后,这个火塔的形式反而没有人太过于关注,这是一场叙事性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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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功老师,您已经见过前面几届的火塔燃烧,如何看待这次家琨老师导演的这场戏?

从第一年到今年这是第五个装置了,但家琨老师这次给我最不同的感受就是,大家都很期待赶紧把它烧了(笑)。之前郭廖辉和张永和老师的装置放在这里的时候,大家在烧之前都会有些舍不得,觉得烧了有点可惜,想着能把它留住多好。所以就像周老师刚在说的,家琨老师这次做的“竹塔”装置已经超过了物质形式的界限,烧火的过程也成了这个装置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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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廖辉老师,您是最开始三届火塔的设计者,看着这个火塔一年比一年高,今年的这个已经高达 10 米,您有什么感受吗?

我现在还挺庆幸自己是一开始做这个火塔装置的,如果在他们之后会很有压力(笑)。

家琨老师今年的装置确实让我开了眼界,我之前一直是以一个设计建筑的状态来设计这个火塔的,所有的工作都指向一个好的建筑,一个好的构筑物,一个很“完整”的建筑作品,结果就会像董老师说的那样,让人舍不得烧掉。而今年家琨老师的“竹塔”是在概念层面让烧成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烧后完整。我认为是建筑师的在通常探讨的话题范围里很难达到的。看完这两年的火塔,让我越来越期待未来的火塔建筑师带来更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想法。糖舍提供给建筑师的这样的机会,也是让建筑师在一个相对单纯的条件下产生新的思考。

2020 - 2022 年跨年艺文祭燃烧装置“入木火塘” “玄鸟火塔” “凇明火塔” /  郭廖辉工作室 © 王子千(图一、二)/ 薛羽卉 (图三)

2023 年跨年艺文祭燃烧装置“叠凳火塔” / 非常建筑 © 何俊杰

建筑师在做装置的时候,会考虑得很全面也很深入,那么作为一个普通的非建筑行业从业者,他该怎么去品鉴这个装置?感受这个烧火的过程?

这个很难说,我也很难去给别人指明。今天来这儿的年轻人很多,我觉得中老年最后的节操就是不要去指导年轻人(笑),让他们自己去感受就好了,跨年烧火本身就是一件很欢乐的事情了。

那我还是稍微说几句“无节操”的话吧(笑)。

对于非建筑专业的人士而言,理解建筑确实存在一道不易跨越的障碍。他们可能会疑惑,为什么造房子值得深入探讨?其实对于建筑师来说,这背后有着更为宏大的议题。当我们步入现代建筑的领域,一个核心问题是: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的底层逻辑究竟是什么?这听起来或许有些玄妙,但实则如此。现代建筑师思考的基本工具是空间,这与以往时代的建筑师截然不同。以往的建筑师更多地关注物质与结构,而现代建筑师则超越了这些,深入探究空间的本质。按照佛家的说法,这些物质性的东西其实都是障眼法,所有表象都是虚妄。而空间才是宇宙的底层代码。现代建筑师试图揭示的正是这个残酷而基本的底层逻辑。

就像董老师所设计的糖舍,它其实就展现出了一种最纯粹的秩序。当我们身处这片喀斯特地貌的山川之中,景色本身就已经美不胜收,然而当有了糖舍的存在,比如身后的这两排柱子,我们会无形中感受到,在这些美丽的自然景观之中,建筑为我们揭示了一种更深层的东西 —— 它透露出宇宙存在的基本规律,仿佛命运本身就在其中显现。

喀斯特峰林与漓江沿岸的凤尾竹 © 平深

阿丽拉阳朔糖舍酒店 / 直向建筑 © 苏圣亮

建筑是仅次于数学的一种抽象表达,如果你不是一个数学家你很难体会到一个公式的美,那是一种很抽象的美,建筑有时候也是这样。所以我们去看一个建筑作品的时候,可能不仅仅是要看它的造型,需要的是对深层抽象规律的洞察与理解。建筑师手中握有一把无形的屠龙刀(笑)。

周老师一下子把高度拔高了(笑)。

我说说我自己长期实践过程中的一点具体的感受。或许是由于建筑师工作所包含的社会角色及文化角色,再加上这个学科本身需要的工程理性思考和协同能力,“建筑设计”似乎天生就承载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沉重,摆脱不掉。在我看来,那些真正吸引人的建筑作品,都流露出一种独特的气质 ——它能让人感觉到建筑师在极其复杂的局面下,仿佛背着一块大石头跳舞,而脚尖微微离地的那一瞬间,正是建筑表达中最迷人的部分。对于这一瞬间的呈现,取决于建筑师的把握能力 —— 能否在自由与克制之间,精准捕捉并展现这种张力。

在董老师讲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怎么建设才能创造出那样的杰作呢?我脑子里出现的是瑞典建筑师西格德·莱韦伦茨(Sigurd Lewerentz)和他的作品。西格德·莱韦伦茨早年是北欧古典主义的代表人物,但在晚年,他摒弃了很多语言和技术层面的表达,放弃了建筑师最擅长的“取悦”人们的技艺。他的晚期作品常常没有装饰,比如他会将电线故意暴露在外,或是将玻璃以十分粗旷的方式固定在由砖或者混凝土建造的建筑上。位于小镇 Klippan 的 St. Petri 教堂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你走进这个教堂的时候,你会发现作为一个抱着学习心态的建筑师很难追踪到他用了什么技法。但置身其中你会无形中感觉到它所蕴含的强烈力量,这种直击心灵的穿透力让我很震撼。在这样的建筑里人们仿佛能看到背后有那个人,那种承受了很多磨砺却表达出从容的意志力,那种举重若轻的力。

St. Petri Church / Sigurd Lewerentz © 陈灏

St. Petri Church / Sigurd Lewerentz © 陈灏

St. Petri Church / Sigurd Lewerentz © 陈灏

我从我个人学习音乐的视角来谈谈音乐与建筑之间的联系。虽然我并太懂建筑,但我对建筑的基本构成有所了解。每一座建筑都有它的地基、柱子和屋顶,这些元素构成了建筑的骨架。同样地,在音乐中也有低频、中频和高频,在交响乐团中,这三个元素缺一不可,共同构成了音乐的篇章;而空间感在音乐与建筑中都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 在混音时,我们通过技术手段改变声音的空间感,让听众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音乐厅中;同样在建筑设计中,空间感的营造也至关重要,一个优秀的建筑设计能够让人在空间中感受到舒适与和谐;此外,对元素的运用也是音乐与建筑共同关注的话题:不同的音乐元素能够构成不同的音乐风格,如中国民乐中的五声音阶,一听便知是中国特色,而在建筑中,不同元素的运用也能体现出不同的地域和文化特色。 所以在我看来,建筑学中的结构、空间感以及对元素的巧妙运用,和音乐有着很大的联系。这种联系不仅体现在理论上,更能在实际的作品中感受到。

我想在这里补充几句,我感觉家琨的建筑里好像总有一种临时性的东西。对于建筑师来说,临时性好像是个缺点,可是你看家琨的作品,有时不像是一个建筑师专门设计的,它有一种临时感、生动感,和周围的建筑、环境相互渗透融合在一起。比如西村大院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我第一次到现场的时候,就感觉它不像建筑师专门设计的作品,更像是从那个场地里自然而然生长出来的。

家琨虽然是个建筑师,但他的身上有很多艺术家的习性,他做东西常有一种艺术家的思维(笑)。

© 家琨建筑

© 家琨建筑

© 家琨建筑

听了各位老师分享的如何理解建筑的艺术,希望今天在场的人可以带着这些观点来重新理解竹塔和糖舍。随着竹塔的爆竹声,祝大家 2025 年项目多多,思考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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