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陈诚作了许多嘱咐:见面时,应该讲些什么,不应该作些什么,要注意些什么,十分细心、周到。同时,他还一再告诫叶挺：这次会面,非同寻常。处理得当,有可能立即恢复自由,否则,也可酿成杀身之祸。叶挺对这些嘱咐,一概默不作答,胸中自有主张。

蒋介石的会客厅里,照例挂着中山先生的遗像和那幅有名的对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墙壁上书有“忠、孝、仁、爱、礼、义、廉、耻”八个大字。

一群卫士匆匆走来，在室外左右分成两行。

“委员长到!”

随着一声吆喝，顿时室内外鸦雀无声

“的答，的答······”时针在有节奏的移动着。

脚步声由远而近，渐渐来到了门前。

这位大人物，终于在室内出现了。那副瘦长的面孔，蓄着整齐的小胡子，仍然是那样干瘦，闪着油光。那对毫无表情的小眼睛，在屋子里扫视了一下，然后落在叶挺的身上。

冷酷，这是一种毫无表情的眼光。

陌生，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面。

威胁，他在充分使用总司令的权势，向叶挺压来。

陈诚恭敬地直立着,汇报着。这个大人物却像什么也没听见。

1942年春天,叶挺就曾经见过他一面。也是在这个客厅里,在坐的还有宋美龄。那时候他还是露着笑容的。今天，眉宇间一片杀气，劈头就盛气凌人的问:

“你今天来，知道错了吗?”

“我没有错。”

叶挺

突然地问话，果断地回答，一下就把双方的态度都表明了。一种难堪的僵局出现了。

蒋介石以为，经过两年多监禁，叶挺是块铁也磨圆了。这次，只要居高临下，一威一吓，就可以使叶挺垂手就范。现在看来，这位叶挺，与两年前相比，不仅没有被软化，反而更强硬了。

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叶挺，那对明亮的大眼睛，仍然是炯炯有神,侧身端坐，仍然是那样的镇静威严。他多么希望这位北伐名将能归顺在自己的帐下，受自己的驱使。他等待了两年多，仍然没有眉目。他心中想发火，自知不会有什么效果。只好狠狠地瞪了陈诚一眼。这位陈辞修，一直是有心争取叶挺的。他的种种努力，难道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陈诚

这时的陈诚，吃惊，焦急，如坐针毡。他事先曾一再叮嘱叶挺，不要说顶撞的话，一切由他从中周旋。谁知一见面，第一句就进出这样几个比子弹还硬的字来。这样下去，不是要惹祸嘛!

“你还强辩!共产党 目无政府，目无领袖······”蒋介石凶狠狠地指出 共产党 的一大串不是。

“抗战胜利之关键，就是······”蒋介石仍在继续他的谈话:“也就是国家生死存亡所关，就是······政府有没有抗战能力，是不是具备革命性，视其能否执行纪律而定。就是······”

“如果有人违反军令，破坏军纪，因循苟且，甚至姑息养奸，那本统帅就不能辞其责任，全国军队也就无法作战。大家只有在森严的军纪之下，共同勉力于神圣的战争，来完成我们挽救国家，复兴民族的使命······当然,”蒋介石把话锋一转，语气也渐渐变得缓和一些:“新四军的事，与你无关。你早期追随国父，是我党较早之党员，是北伐名将。我对你，早有所考虑。”蒋介石根本不让别人有插嘴的机会，一个劲地讲下去，“仍让你出任军长，上前线,打硬仗。准备让你去六十二军。如果你认为不合适，也可以去新编二十二军。两者由你选择······”接着他便一厢情愿地向叶挺介绍这两个军的地理环境、作战位置、表示相当的信任、相当的热情。那阵势，就是要叶挺服从，不得再违抗。

陈诚那颗受惊的心，这时才慢慢放松下来。委员长这样宽大，器重，叶挺应该感激不尽了。

蒋介石这种家长式的自信，叶挺已经领教好几回了。

1937年，叶挺从海外归来，一到武汉，蒋介石就把他请到身边，用一只手拍着叶挺的大腿，“欢迎你，跟着我······”结果,叶挺没有跟着他，而是亲赴延安，担任了新四军军长,跟毛泽东、周恩来结下了亲密的友谊。

1939年，叶挺代表新四军去重庆，交涉军费，蒋介石又亲切地接见了他。当他知道，叶挺仍然不是一个共产党员，就表示说“如果你能够参加国民党，军费的事就好办了。”

现在，是蒋介石第四次出马了。是什么东西促使他如此盯着叶挺不放呢?

是真的爱才吗?多少有才能的将领，就是惨死在他的刀下啊!他喜欢的是奴隶，是不要人格地对他个人的绝对服从。叶挺酷爱真理和自由，有坚强的信仰，这是水火不同炉的。他所以要盯住不放，是因为叶挺在全国人民心中享有崇高的威望，他想利用这种威望，来洗刷他在皖南事变中的罪恶，以掩国人的耳目。

“委员长先生,”叶挺等蒋介石又臭又长的说教结束以后，冷静地回答说，“我现在还是个囚徒。你所提的这些，我还没法考虑呢。”

好像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蒋介石又恼、又气、又羞，半响说不出话来。“希夷,”陈诚着急地说，“委员长已经开口了，你还提这些干什么?”

“我率领新四军在皖南抗战三年，多次得到你的嘉奖。部队北上，也是执行两党的决议。行军路线，是我亲赴上饶，与顾祝同当面商定。为什么要遭受屠杀?为什么要被解散?到底是谁违反了军令、军纪?你是委员长，又是最高统帅，为了严明法纪，应该惩办发动皖南事变的罪魁祸首，释放全部被俘将士，恢复他们的自由和名誉。”

“他们是 共产党!”蒋介石凶狠狠地大发雷霆，“绝对不能释放。”

“你不是公开声明，共产党是合法之政党吗?”

蒋介石吃惊地望着叶挺。他自知一时气恼，说话出了漏洞，急忙补充说:“他们目无政府······”

“即使如此，我是一军之长，那就对我实行公开的军法审判。由我负完全的责任。我的战士，是服从我的指挥,他们是无罪的。

“你负责?负得了吗?至今你还执迷不悟!”

“你是国民革命军的总司令。如果你手下的将领，遇事不敢对自己的部下负责,这算是什么样的将领?你难道需要这样的将领?”叶挺这些话，柔中带刚，有理有利有节，把个蒋介石问得无言以对。

陈诚坐在一旁，心中着急，也插不上话。

老奸巨滑的蒋介石，经过一番思考，终于选择了叶挺的最痛处，发起了恶毒的攻击:“我不明白，一位堂堂的将军，为什么要死跟着共产党?你加入过他们那个党，又被排挤出来，已经不是共产党员了嘛!难道还要表示你的忠诚?”因赵凌波已经叛变，叶挺在新四军中的处境，已经全部被对方掌握了。蒋介石以为从这里找到了可乘之机。

“委员长,”叶挺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如你所知，我并不是一位共产党员。我是一个中国人，我爱中国。我率领新四军上前线，是为了抗击侵略者。我不准备忠于任何个人，为什么要忠于一个人?任何个人，也不应该要别人忠于他，那是没有意义的叶挺，只忠于祖国，只忠于人民。任何党派、任何个人，如果他背叛了祖国和人民，都要遭到人民的唾弃,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因此，我请求委员长，严明法纪，惩办发动皖南事变的罪魁祸首，释放新四军全体被俘人员，为抗日将士伸张正气。这是我的良心在说话。我是为了抗日救国才向你提出这样的要求。”

“算了,算了!”蒋介石连连挥手:“你这个人，没什么好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