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喜欢吃面,也尤擅做面。
我是湖北人,也算是半个北方人,自然也是喜欢吃面,擅于做面的。只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尽管我自诩可以做十几种味道绝佳的面食,无奈始终没有展示的机会。
曾经,我有幸给一位朋友做过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对方吃过后,赞不绝口,大有意犹未尽之感,这也算是我平生碰到的唯一伯乐了吧!只可惜再没机会给对方做更多美味面食,实为遗憾。
古往今来,有许多名人皆对面食情有独钟,不仅喜欢吃,而且还留下了许多赞美的诗句。陆游曾写过“一杯齑餺飥,手自芼油葱“的佳句;大书法家黄庭坚更是对面更是达到痴迷的地步,曾在诗中多次流露出对面食的喜爱之情。如:面条,灯红酒绿三分醉,穷村阔吏共闲聊;小气如何能引凤,除非面里是金条。”“汤饼一杯银线乱,蒌蒿如著玉簪横”。
好家伙,硬是把面条吃出了金粉银线的气势,如果不是万分喜欢,他又岂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留诗赞美呢?
家乡人大多都喜欢吃面,早上起来一碗阳春面,中午一碗烩面,晚上一碗汤面。在那个米面稀缺的年代,面就成了老百姓赖以生存的主食。
面和米的区别是,米只能做两种主食饭,除了干饭便是粥,单调而乏味,且还珍贵。
面可以做鸡蛋饼、锅盔馍、油饼、粑粑、干面、汤面、泠面、拉面、饺子、馒头、包子、刀削面......等等,不仅美味,而且便于携带,这是农民上地必备干粮的最佳选择,受到青睐是必然的。
我从五六岁起就开始学做面了,因为父母忙着种地,家里只有我一人,如果不做饭,就会饿着肚子,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那个时候,农村还没有出现“挂面”一说,所有人想要吃面,必须自己亲手制作。
为了方便,家家户户都备有一种小型压面机。做面的流程说简单也复杂。先在干面粉里加水搅拌成软硬适中的面絮,不可太软,太软的话面条太湿,容易粘机器,下锅易烂;也不可以太硬,太硬压起来非常吃力,而且易断,吃起来口感硬,必须要把握一个度。
我那时年龄小,活面絮尚还可以,不是多吃力。只是家里唯一的一张八仙桌非常高,我总够不着,只能站在板凳上,小心翼翼一边活面,一边防止摔倒。
只是技术水平尚未达到。开始时,要么是水加多了面软,要么是水加少了面硬。又不懂变通,也不管,就这样马虎对待,结果做出来的面不是烂成糊就是硬得难成型,入口甚差。
随着实践的次数增加,我渐渐悟出了一个方法:那就是水加多了,就再加面;面加多了,就继续加水。可往往由于把握不好度,总是在不停地在加水,加面中循环。往往只需要做三个人的面,到最后总能做出五个人甚至更多的。好在一天到晚吃面,倒省了事。
渐渐地,随着经验丰富,我可以做到得心应手了,活出来的面絮更是软硬适中,得到父母的赞美也就多了,为此颇为得意。
做面条的第二道工序是压面条。这个过程需要非常吃力,由于压面机超于身高,我需抬起手摇把才能搅动机器,就如骑自行车腿短一样,根本够不着一圈。无奈,只好再搬个凳子站上面,可一用力就摇摇晃晃,总是胆战心惊,生怕摔倒。
把活好的面絮一点点放在机器上,一次还不能放太多,需分几次碾压,不然摇不动机器。散的面絮,经过机器初步碾压后,虽然可以成片,却仍是断断续续,千疮百孔的,需要反复碾压才能形成张纸般的面皮。
如果想要压成一条光滑且厚度适中的面皮,基本上需要反复碾压十几次甚至数十次,对于年幼力薄的我还是非常考验体力的。往往每到成型,我的脸上、身上都会变成白色,像是撒了一层阳春白雪。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压面过程中,不停有汗水流出滑入眼中,只能用手擦拭;再加上有时身上会痒,也会忍不住东抓一下西摸一下,这样到最后,全身到处都是白点,简直成了大花脸,却也无所谓。
面片碾压到表面光滑、厚度适中的时候,就开始上另外一种压制面条的机器了。机器是独立的,上面有很多条细缝,就像刀片一样。面片从中间滑过,经过这些刀片样的东西划割,就形成了精细均匀的面条了。这个时候,是可以根据个人口味,调节粗细的;在独立机器的侧面有一颗螺丝,如果想吃细一点的面,就拧紧;想吃粗一点的面,就放松。
只是当年家里这个螺丝因为年久缺油,失去润滑,很难拧动,所以每次我都需要使出吃奶力气,却也总掌握不好粗细,好在口感相差无几,也就不必严苛了。
碾压好的面条,一定要及时撒上一层面,然后快速抖动,使每一根面条都均匀的沾上干面粉,这样可以防止粘连在一起。撒面也有讲究,不能撒太多,太多煮出来的面水就会是浓汤,吃起来不爽口;面撒得少了,就会粘在一起,吃起来几根连在一起,也会影响口感,总之需要适当把握。
等所有面条全部压制出来后,就可以烧水煮面了。白水煮面必然是没什么滋味的,好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有菜园,随便摘一些红薯叶、芝麻叶、野苋菜等都可以做配菜,切碎扔进锅里,滴上几滴油,撒上点盐就可以了,方面又省事;家里虽然养鸡,每天也有鸡蛋产生,可却总舍不得吃,要积少成多,拿到集市上换成钱,当书费用的。偶尔能吃上一顿西红柿鸡蛋面,也总要翘首以待很久,还需逢上我或是姐姐过生日才行,那就相当于美味佳肴了。
随着年岁增大,我掌握了更多做面食的方法,比如制作饺子皮,包饺子。
制作饺子皮和面条的方法,只是最后一道工序的差别。把散面絮压制成面片后,整齐叠在一起,一层一层撒上细面防止粘连,同样的道理,不能撒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多饺子皮厚,吃起来口感不好;太少容易粘连,包馅的时候,不好揭开,下锅容易烂。
有趣的是,湖北的饺子皮和江苏的饺子皮形状是不一样的。江苏多是圆型的,湖北是方型的。湖北的饺子皮形状对应的是江苏的馄饨皮形状,呈梯形状。
饺子皮的制作方法很简单,拿一把切菜刀,斜着去掉两头,呈八字形下刀。这个时候非常考验刀工,首先刀刃必须锋利,不然切口太圆;其次手臂一定要有力,一刀下去直接到底,中途不能停止,不然的话,面皮形状肯定受到影响,装馅时也不方便,突然发生侧漏。
侧漏!好吧!请饶恕我把这么一个词,用在了制作美食上,听起来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影响食欲。
江苏人包饺子讲究艺术,一种饺子千变万化的可以包出N种形状,讲究美感。这就有了一种缺陷,往往观赏性强了实用性就会差,里面包不了多少馅,有点像花瓶,中看不用吃; 湖北人包饺子,讲究的是实惠,永远都是千篇一律的样子(参照江苏人包馄饨的样子),尽可能把里面装满了馅,成型后的饺子,好像怀了孕的媳妇一样,肚子有货,永远都是鼓鼓的。
如果说非要用一种拟人手法来比较两个省饺子的话,我觉得江苏的馄饨就像是待字闺中的小姐,外表轻巧灵秀,娇小可爱,符合江南人的俊俏形象,吃的时候只能细咀不忍整吞,仿佛怕伤了美人一样;湖北的饺子就像怀了七八个月身孕的媳妇,憨厚,实在,惹人喜爱,沾上制好的料汁,一口一个,绝对美味,而且易饱。
那时的饺子馅也很单一,碍于物质条件影响,很少有肉馅。其实想要吃肉,基本上是要等到过年的;即便是很平常的鸡蛋韭菜馅,也是奢侈品。
大多数是用猪油渣掺上一些萝卜、茄子、或是长豆角之类的蔬菜作馅。但不管里面包的什么馅,饺子永远是农村最奢侈的食物,一般是用来招待客人用,平常人家是很难吃到的。
猪油是农村人最奢侈的肉制品,优点是便宜而且味浓。厚厚的猪板油,经过反复炼制成油,放置泠却凝固后容易存放,哪怕是三伏天,也不会腐烂。油可以用来烧菜,渣可以用来作馅。
炼制猪油时的香味之浓,几乎半个村子都能闻到。小时候,我们经常凭借炼制猪油散发的香味,可以判断谁家吃饺子,口水总会止不住流下来。
猪油配锅巴绝对是美味佳肴。农村的大灶台锅是出锅巴的唯一产物,每次煮大米饭时,我总会多加一把柴,等米饭吃完,锅底就会形成一圈焦黄的锅巴,这可是城里人永远也享受不到的美味。
金黄金黄的锅巴,上面均匀涂抹上一层乳白色猪油,放在嘴里轻轻一咬,发了“嘎蹦脆”的声响,是孩童时代最美味的零食,不仅容易裹腹,而且口中久留余香。
长大后,进了城里,我就再难吃到这种锅巴了,每每回家探亲,总会缠着亲戚给我烧点解馋,不论是干吃锅巴、还是喝锅巴粥,或是包着菜吃,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奢侈和怀念。
可惜的是,随着农村生活条件改善,很多人家拆了土灶,改用煤气,这种锅巴再难吃到,不得不说是种遗憾。也许再过几年,那种儿时吃过的金黄锅巴也只能在梦中才能回味了。
长大后,在面食上,我又陆续学会了烙饼子、摊鸡蛋煎饼、炸油条、蒸馒头、包包子等手艺。仅仅是面条,我就会做十几种吃法,烩面、浇面、蒸面、炒面、阳春面、手擀面、拌面、焖面、泠面、汤面.....均能拿得出手,味道也还可以。
不过最终还是逃不过那句魔咒: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由于家人长时间居住在江南,受到入乡随俗的影响,几乎很少吃面。哪怕是我费尽心思,尽量把面条做得色香味俱全,可还是不能勾起他们的食欲。
尤其是儿子,每每看到吃面,总是先皱眉头,勉强盛上一小碗,且总是如吃糠咽饼般难受,临了剩下大半碗精华汤汁,嘴一抹逃也似的走了。总不忘回头威胁一句我一句:老爸,下次早上要再做面,我就不吃饭了,你一个人吃吧!”
唉!家人这种生活习性的改变,让我有种伯牙再难遇知音的苦楚,只能自娱自乐。往往馋的时候,只做一碗够自己吃就行,仍旧会烧菜,蒸饭给家人吃。
不论岁月如何流逝,对于生在北方,长于北方的我,基于面食的喜爱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因为这不仅仅只是一种食物,主要的是面里盛满了关于家乡的味道和童年的美好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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