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言情故事|闻君归

叶叶就爱看书 2024-11-27 10: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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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一生无所求,一世无牵挂。」

我是贤妃所出,排行第三的三公主。

我的母妃是我见过这世上最特别的女娘,她没有权贵架子,对待下人和善得如同朋友,她学识渊博,对许多事情都独有见解,却也从不吝啬对他人言传身教。

她美艳如花,却不爱以全貌示人。她生来就是朵富贵花,又嫁入宫中,权势加身,却也可弃之不顾,执意到神山寺中吃斋饭。

在我七岁以前,我一直便养在母妃身旁,她总是将她的思想灌输给我,我也一直都很是信服。

我们母女并未有多亲近,我对母妃更多的是敬重。

我七岁那年,母妃便请旨去了神山寺。

母妃走那日,艳阳高照,正是盛夏时节,我不顾太傅的阻挠,追着母妃的马车一直到宫门口,跪在地上,抽噎着说,

“阿母,芑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说着便哭了起来,嚎啕大哭。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叫母妃,阿母。

她走下马车,站在我面前,俯瞰着我。

“为何要下跪?”

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低着头,手指捏着衣角摩挲。

“站起来,昂起头跟我说话。”

母妃的话,我从来不敢不听,很快就利索的起身看着她。

“我虽身为你母妃,可你从不欠我,如今是我要弃你而去,是我对不住你,你为何要低声下气?”

我依旧泪眼盈盈的望着母妃,企图用这点儿苦肉计让母妃心软留下。

但是我一直也知道结果,母妃那样的女人从不为谁,从来只遵从自己。

她又柔声开口道,

“芑芑,母妃曾多次同你讲过,人生来便是要为自己的,你生来之时就是孑然一身,也就不能指望谁陪你一辈子,到最后也还是只有你孤身一人。”

我点点头,这母妃同我讲了千百遍的话,只是,舍不得便是舍不得的。

她眼眸低垂,又道,

“芑芑,这红墙绿瓦是束缚,是枷锁,若是可以,你定要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我再次点点头,看着母妃上了马车,那马车摇摇晃晃的行至了远方,最后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母妃走后,我便立刻被过继给了舒皇后,皇后膝下只有一女,便是二公主徐玉倪。

皇后其实曾有一子,只是刚生下来没多久便遭人毒手夭折了。

后来皇后因为一直心结不解,无法育子,以至于现在的太子成了贵妃之子徐哲。

我被过继给了皇后后便跟父皇提过请求,想要继续住在母妃曾经的宫中。

只是父皇以我年纪尚小放心不下为理由搪塞了我的请求。

只是叫人可笑的是,没过两月,新晋宠妃便住了进去,收拾院子时还叫人将我母妃留下的所有物件全部焚烧殆尽。

我费了好大劲儿才留得母妃的几副字画。

我住在皇后的乾坤宫中日子与从前截然相反,倒不是缺衣少食,

只是皇后和母妃所教,简直是截然相反。

母妃要我平等待人,皇后却要拿出公主的架子来。

母妃叫我随心而为,皇后却叫恪守成规。

诸如此类,很多。

我心中不从,可是寄人篱下时却不得不从。

皇后和二公主关系一般,二姊大我四岁,因为她六艺不精,所以不讨皇后喜欢,即便是亲生的要是添不了光彩那也一样不喜欢 。

所以二姊对我的到来并无芥蒂,她好像看什么事都看得很淡,似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刚开始皇后对我嘴里时不时冒出来所谓的“妄言”很是不满。

后来我将那些藏到了心里,不再爱开口说话。

皇后见我便舒心了几分,加上我六艺出彩,博学多识,举止端庄,遇事冷静,竟讨得了她的几分欢心。

只是我心中愈加沉闷,看着那日日升起的太阳却也觉得了无生气。

二姊更加喜欢把自己关在房中,少则几日不出来,多则半月都不出来。

皇后大概是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所以不再管束二姊。

那日皇帝在乾坤宫与皇后一起用饭,我一个人闲来无事站在罄竹院中,看着那绿丛中的娇艳花朵。

看得出神之际,视线中多出一抹浅蓝色的身影。

我抬头望去,

是一位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公子,他身着浅蓝色的衣袍,上面绣着的花纹众多,领口还是金丝线绣成的,在当世这个以清简为美德的时期,少有世家子弟敢如此穿着。

转眼我便瞧见了他腰间别着的玉佩,是两头虎头并在一起边缘盘着两只白鹤。

只是看一眼我便知晓了他是谁。

他笑嘻嘻的朝我走来。

“你这小女娘生得这般好看,为何死气沉沉的?”

他将脸凑到我跟前。

我才仔细端详了这少年郎的模样,眉眼间是洒脱,鼻子高挺,嘴唇有些肉嘟嘟的,虽因为年纪尚小还没有长开,但已然是人中龙凤,算得上是极好极好的容貌了。

我依旧看得入神,谁知这登徒浪子竟向我头顶伸手,停滞了一会儿 。

我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站稳后便立刻大吼道,

“你可是生来有脑疾,脑子不好使?”

他也有些恼怒,就想反驳我。

我连忙又说,

“不对不是脑子不好使,如此模样,定是没有脑子才对!”

他气不打一处来,憋红脸,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好一阵,他才平复心情,

“你是谁?敢和我这样说话?”

我不屑的看着他,眼中尽是鄙夷。

“澈阳公主,徐骄阳!”

我高高的抬起头,风悠悠吹来,轻拂起我的发丝。

他看着我半响说不出来话。

“你为何这般态度?”

他脸上挂着疑惑,却也并无其它。

“我虽为女娘,但是从不比你们任何男儿差,你们会的我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我会的你们定是不会,我们女娘又为何在你们面前低人一等呢?”

见他又呆愣着一言不发

我喃喃道:“想不到不但没有脑子,还是个哑巴……”

他望着我的眼神变得有些痴。

抬起刚才伸向我头顶的手,捏着一只蝉。

良久才开口,

“不跟你计较,我叫淳延。”

我直直的站在原地,有一丝窘迫。

继而立刻转身离去,想着这样的人,我虽无惧无畏。

但是显赫的身份也确实摆在那里,我无法真的忽视。

他那玉佩,便是淳氏一族的象征,也就是贵妃的母族,当今太子的后台。

淳氏一族是百年的权臣大族,地位高到连父皇都很重视,连当朝之相都比他们逊色两分。

只是我一直不忘母妃的教诲,这样的人又有何高不可攀?

八岁那年的除夕夜,我早早的离开了晚宴,带着我的女婢偷溜出了宫。

不为什么,只是想看看母妃曾经给我讲的

“富贵在皇宫,盛世在民间。”

沿着暗道,我走出皇宫那一刻,我第一次来到车水马龙的巷间。

第一次见到盛世的模样。

原来这灯火万贯的都城是这般模样,原来人声鼎沸是如此热闹,原来人情冷暖是在这里。

他们会把愿望写在灯上,然后放飞它。

母妃曾经说过,把所求写在灯上放飞,不是让愿望实现,而是将愿望淡忘,不再去渴求。

即便这样,我还是买了一盏灯,在上面写下:

“愿一生无所求,一世无牵挂。”

来年,雪还未停,我便又见到了淳延。

是在如意宫,贵妃的生辰宴上。

他邀我坐在亭中,絮絮叨叨的跟我讲起话来。

“你还记得我吗?我叫淳延,我下下个月就过八岁生辰了。 ”

“你多大?”

“你喜欢花吗?”

“我家院子有很多花。”

我不曾回答他一句,只是他还是依旧喋喋不休。

后来他被婢女叫走,我才得了清静。

只是没想到,他竟比我小,难怪说话这般放肆。

正想着,寒风吹来,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日子过的依旧,耳边是皇后的教导,脑子里是母妃的叮嘱,心中是在一遍又一遍默念自己的名字。

在寒风阵阵惨叫声不断的日子里,

我是段不能在这高高的围墙中忘了自己。

这金碧辉煌里的是无数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今日是哪位贵人落胎,明日是哪个婢女自尽。

以至于,我越来越我觉得母妃是矛盾的,一边无私,却又一边自私。

但是好像人人都是如此,我也不例外。

我九岁生辰时,皇后突然高烧不退,二姊去求父皇来看看皇后,只是那日下了大雨,我只见了被淋成落汤鸡的二姊,和歌舞升平的如意宫。

我心中黯然,也越发清醒。

这一年的围猎我也去了,只是每年的围猎都大相径庭,毫无看头。

我日复一日,看着花开花落,看着叶落归根。

只是心中不断默念着,

“我,叫徐娇阳,骄阳不似火,似我。”

年末时,宫里来了许多世家子女,他们上杆子的和我攀谈。

我不想过多理睬,大家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十岁那年,五月的下旬,望着园中那朵朵盛开的牡丹花,今年的牡丹花开得格外的好,这是只有在乾坤宫才能有的花。

母妃从前很是喜爱,便总将花画于纸张上。

我曾为了讨母妃欢喜,在乾坤宫偷偷折了一支送给母妃。

她那时笑我是个不怕死的,只是看了看那花便叫人给烧了。

然后便淡淡的说一句,

“你以后最好莫要干这等舍己为人的事。”

那时我第一次发觉,母妃也有私心,并非无欲。

花香实在扑鼻,蓝色的蝴蝶扑哧扑哧的飞来,将我的为数不多心思拉了去。

只是转眼间,这些娇艳欲滴的花便化作了枯枝败叶,烂在了泥土之中,那抹蓝色的身影仿佛幻影一般,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穿着蓝色衣袍的淳延,他高束着的马尾,一丝不苟的发鬓,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想来有一年不见了,他又长高了不少,也长得更加俊俏。

他走到我面前,初见时比我还矮那么一点点,现在已经比我高出了半个头。

“公主,好久不见。”

我愣神的看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眸,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也许是我见识短浅,但那的的确确是我在这深宫中,看见的,最为干净,明亮的一双眼睛。

即便是母妃,也不曾是这般。

“公主,最近可安好?”

他明朗的声音响起,久久回荡。

我点点头。

“我随父亲进宫来拜见贵妃,我一直挂念着公主,便想着来看看。”

他似乎内敛了不少,却又还是那般直言不讳。

“多谢公子挂念。”

他轻笑,

“你貌似也不是那样咄咄逼人嘛?”

我一愣,想来我们初见时我还在骂他没有脑子。

有些恼,我没好气道,

“你不也没那样轻浮浪荡嘛?”

他笑颜无声,挑逗的开口,

“阿阳?”

我一愣,这家伙……

他好像还想和我说什么,但又被婢女叫走了。

他走后院内又安静了不少。

我第一次环视园内的花花草草是这般黯淡。

脑海中一切的色彩都消失殆尽,花儿没了香气,雨水冲刷了一切……

记忆深刻的是,那日乌云厚重,没有一丝光。

我站在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训斥声。

父皇一句又一句的贬低着皇后,声音怒不可遏,句句扎心,却听不见皇后的一句反驳。

我在父皇出来前识相的躲起来。

好一会儿,我才进去。

一向端庄有礼的皇后,此时瘫坐在地上,带着凤冠的头沉沉的低着,发丝凌乱不堪。

大殿内没有点烛火,比屋外还要灰暗。

我手足无措的站着,不敢离得太近。

只是皇后许久不动,我才走过去将她扶起,她没有抵抗,起身就朝我摆了摆手。

我又瞥见书案上,是皇后的家书,还有上奏讨伐皇后母族的折子。

那时候我才明白她为什么整日都正襟危坐,整日担惊受怕。

也清楚了贵妃在这宫中的权势与地位。

只是,大概源于我的母妃是个商贾之女,我和她一样,不曾为家族考虑过。

八月,天气炎热得我都有些懒散。

再过几日便是我十一岁的生辰,皇后招呼着宫里的人为我准备。

每月的初一,我照例给皇后请安。

她看上去没了前几年的威严,倒是憔悴了不少。

“过来”

我走进了些,她拉住我的手,塞了一块玉佩。

“见此物如见本宫,你若是想要出宫去见你母妃就去吧。”

得到玉佩的当日,我便坐着马车离开了皇宫。

神山寺在裕安城外,路程也是有些远的。

我一路走走停停,倒也是见得了许多。

在裕安城内时,一片繁华,盛世模样。

出了都城没几里路,便遍地都是乞讨者,重病无钱医治者,还有被嫌弃是女儿身,抛弃在山野间的弃婴。

我耳边尽是一声声哀嚎,一段段啼哭……

我第一次知晓,原来我并未生在盛世,父皇也并不是一个贤帝。

我到寺中,见到母妃时,她已削发为尼,在佛像面前打坐,看上去,平静如水无欲无求…

那背影也似从前一样,决绝无情。

我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并没有走上前。

来之前我想着有许多话想跟母妃说,可惜,现在,我却又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是非说不可的。

我还发着神,一位小和尚就出声道

“施主,可是来求愿的?”

我紧盯着的母妃的身影,随意点了点头。

他又说,

“那施主可是来对地方了,我们神山寺有一口许愿池,只要往池里丢上一枚绑着你愿望的铜钱,这天上的佛祖便会瞧见。”

我再次点了点头,跟着小和尚来到池边。

他准备好了纸墨笔和线。

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

“愿一生无所求,一世无牵挂。”

写下的瞬间,不知为何,我是脑海中竟闪过淳延的模样。

良久我看着纸条,

那字里行间都是我的飘忽不定。

绑在铜钱上,我轻轻往池里一抛。

“噗通——”

我看着“愿望”落下。

不知为何,心中不再平静。

回去的路上,我去了裕安城最有名的茶馆,其实那茶并不见得有多好喝。

只是我想再在这人烟之地多停留一会儿。

在他们络绎不绝的讨论中,我听到了一个人。

“夏丞相之女。”

许是谈论得人很多,我竟留意了一下。

回宫后的第四日,便是我的生辰,我穿着上好的锦衣华缎,乾坤宫热闹非凡。

贵妃也来了,我想起一人,不知他了没。

宴会上我一直隔着珠帘寻找着他的身影。

只是一直快到宴会结束也不曾寻到。

我心中落寞,便以出去透气为由,走到了后院。

坐在凉亭内,月亮已经悄然升起,连茂盛的大树也挡不住它皎洁的光。

“阿阳?”

这明朗的声音又一次回荡。

我回过头,他来了。

他又长高了许多。

依旧是那身蓝色的衣袍,和高束着的马尾,即便在黑夜里,他的眼眸也依旧澄澈的映着月光。

“阿阳,生辰快乐!”

他走进了些,蹲在我跟前,手伸到我面前,递来一物件。

我努力迎着月光看清。

那是一只钗子,簪着玉的钗子。

那玉里,透着蓝,像是会发光一般。

我抬眸看着他,月光也照着他的脸,柔和至极。

他见我不说话,便替我将钗子插到发丝中。

“淳延……”

“嗯?”

“你真好。”

我不自觉的朝他笑着,大抵是心中有花开,夏日的风吹来竟也如春风拂面一般。

我们在月光下相望,他眼里含着笑意,嘴角上扬。

他真好啊,总是出现在这暗无天日的宫中,总是像一束光一样,对我,总是那般真诚。

这次也和从前一样,他又匆匆的离去了。

那支钗子我一直戴着。

从春天戴到夏天,又从夏天戴到秋天,树枯叶落,冷风一阵又一阵的吹来,冬天也来了……

又是围猎的时候到了。

今年我在场上看到了一个新鲜身影,说是新鲜,却又无比熟悉。

他今日穿的是暗红色的衣袍,十分独特。

昂着头,朝着我淡淡的笑。

随着鼓声敲响,他勒马调转方向往林中奔去。

每年都有在围猎中受伤的人,以往我从不在意,但是现在我的心却悬了起来。

只是好在,太阳下山之际他骑着马回来了。

这次围猎的魁首毫不意外的是他。

父皇问他想要什么,他望向我,呆呆的,像个傻子。

他说,他想要和我共游裕安城。

父皇同意了,我心中掀起波澜,迟迟不肯停息。

凛冬的雪下了起来,他拉着我的手走过了街巷,跨过了冰湖,赏过了梅林,他带着我走上城墙,俯瞰裕安城的盛景,带着我跨上马背,奔腾在雪岭之中。

我们坐在铺满玉尘的屋檐上,看着明亮的星星,忽闪忽闪的,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

他那年才十一岁,脸上还带着些许稚嫩,他牵起我的手,紧紧握住

“阿阳,我将来一定要把你娶回家!”

少年郎的声音,清澈如泉水,却又如高山般嘹亮,震耳欲聋,回荡在我心中。

那晚我的眼睛瞪得如同月亮一般圆,淳延的眸子里像是装着星星一样明亮干净。

来年的三月,天气还没回春,皇后的身体便垮掉了,整日整日的瘫在床上。

从前几月都不出房门的二姊现在天天坐在皇后床边。

想来到底是血脉至亲,做不到不管不顾。

我每次去看望皇后的时候,她都爱问我些有的没的,

话里没什么重点,却总是滔滔不绝的念叨,时不时咳嗽起来,就再说不出一句话。

索性我也就夜半再去看她。

五月的时候去,天气暖了不少,我看着院子里的牡丹花又开了,便叫人挖了几捧,带着花去了神山寺。

再次看到母妃时她状态极好,我将牡丹花栽在她的院子里。

我们对坐着,她不慌不忙的斟着茶,举止还如从前。

“来做什么?”

“想母妃了……”

她闻言笑了笑,随即又说,

“学会撒谎了,会心口不一了。

……你不恨我了?”

我摇摇头,接过她递来的茶。

“你不是不恨我,而是我成了你的心结。”

没等我反应,她又接着说,

“你儿时我便瞧出,你是个爱压抑本性的孩子,明明心比天高,却总要做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所以我老是叫你随心,现在你在皇后膝下,那老顽固,自己束缚终身,还要叫别人也如此……”

她又顿了顿,笑着道

“我只是你一生琐碎中的很小一部分,你该忘却才是。

罢了,也无妨,追随你心就好……

女子就该敢爱敢恨,何错之有?”

她面无表情,眼神却似万千情丝涌动,暗潮汹涌。

抬眸看了我许久,明明是看向我的,却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到我身上,就好像她面前坐着的,不是我一样……

后来我不知道牡丹花如何了,因为我再也没去过神山寺。

皇后的身体每况愈下,逐渐已经完全下不了床。

我不知我对皇后是何感情,只是心中不愿她离去。

那日皇后又握住我的手,大概是精神头不错。

她说,

“我知你心中委屈,不愿同我过,我懂你念母之心,想去多看看。

我这一生没当好孝顺的子女,贤惠的妻子,德厚的皇后,更是没当好一个护子的母亲。

你阿母待你定是不错的,才养了你这傲人的性子,只是这世道容不下你这般的人,你可得记好我说的话,做千事,需万事小心。”

皇后脸色苍白了许多,又絮絮叨叨讲了些话。

我安顿好后就退了下去。

出来时,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明月,天气开始热了起来。

夜里的知了总是叫个不停,那声音大过了晚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我坐在亭子里,看着池水波光粼粼。

心中杂念许多。

六月的乾坤宫忙得不可开交,皇后的生辰要到了,近来身体也有了好转,二姊一直悬着的心也落了一半。

记得那日,晴空万里,在宫门口汇聚了许多马车,车上的都是些达官贵人。

他们虚情假意的谈笑风生,那群世家子女也学了个精,见到我就巴结着上来。

宴会在大殿举行的,我坐在二姊身侧,对面坐着的便是淳延。

他还是那般,俊俏的脸上流里流气,笑意盎然。

面对他直勾勾的直视,我没敢看太久,怕是再看一眼,脸就要热得烧起来了。

我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大殿中央弹琴的小女娘身上。

是一曲《阳春白雪》弹的技巧可谓是无可挑剔的,只是太过寡淡无味。

听着议论声,知晓原来她便是是丞相之女。

一曲毕,那小女娘呆愣的看着这些大臣的阿谀奉承。

她眼中尽是迷茫与懵懂。

想来,也是个可怜人。

我提前离开了宴会,淳延也跟了出来。

我有些时日没有见他了,心中有些挂念。

他拉住我的手,不肯放开。

耷拉着头,几缕发丝微微颤动。

他神色黯然,眼眸深黑。

我见他不对劲,反握住他的手。

“淳延?”

……

得不到他的回答,我的心便慌上几分。

我走上一步靠近他身前,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害羞着,松垮的抱住他。

下巴小心翼翼的放在他的肩上,不敢将脸贴得太近。

“阿延?”

我再一次试探的唤他。

“嗯”

被抱住的他显然是没料到我的举动,整个人都有些僵硬,迟迟没做出反应。

……

良久,他才抬手放在我的腰间,紧紧的抱着。

月光打下来时,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他红透了的耳根。

我们贴得很近,夜里很安静,我听着他的鼻息,感受着他胸腔的起伏。

那一刻,如同万物复苏一般,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却越发的真切。

“阿阳,我要随父亲出征……”

他的话在我耳边久久回荡,仿佛连吹来的风都在重复他的话一样,忘却不了。

他走的那一日我没去送他,只是怕会忍不住将他留在我身边。

但是我却又清楚,他如同那五月的牡丹花一样,不属于我。

他是心存大志的,我明白。

再次来到罄竹院时,一阵吵闹声。

走近些,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娘。

她被一群世家子女围着。

看上去,她并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围着她转。

“这般吵闹,现在当真是谁人都可以来这罄竹院了。”

我漠视的看着他们,

“搞得本公主心情都郁闷了几分。”

霎时安静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后,都找借口离开了。

只剩那小女娘一个人。

“你叫什么?”

对于我的问题,她木然。

可怜,想来是第一次被问及这个问题。

良久才回答道,

“夏冉,我叫夏冉,乳名妱妱。”

我往亭子里走,她便也跟在我屁股后面。

“几岁了?”

“六岁”

在亭子里落座后,她依旧站在我面前。

她个子蛮矮的,不算太瘦,看那细皮嫩肉的,就知道丞相养她定是费了心思的。

我转头看向池水,似乎浑浊了些。

近来我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起淳延,每每想起,便就是发着呆荒废一个下午。

夏冉还是喜欢跟着我,我也就索性当她不存在。

自顾自的走,自顾自的说。

六月中旬时,他们一家才离宫。

不知这是时隔多久,父皇竟然来了乾坤宫。

皇后惊喜之余,却又小心翼翼的询问着父皇的近况。

在我看来,简直是傻到无药可救,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会过得不好?

过得不好的,明明是皇后自己。

我和二姊被撵了出来。

我同她一起坐在花圃边,这个季节开的花很少。

不过迎着朝阳却又长得极好。

二姊平日里鲜少和我讲话,我一直觉得她是性子寡淡之人。

“芑芑,你当真没有恨过你母妃?”

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将我打进了回忆的深海里。

在模糊的记忆中,幼时,母妃对我很是冷淡,从不把爱挂在嘴边,她是理性的,也是寡情薄意的,母妃不爱父皇,也不爱我。

“……不知道”

我盯着嫩绿的叶子,一面是光亮的,一面是阴暗的。

二姊若有所思道,

“我小时候,阿母很是疼爱我,我要什么给什么,天天将我带在身边,后来弟弟出生,阿母就更加细心的照顾我们。”

这是二姊第一次讲起从前的事,也是我第一次听。

“后来呢?”

她低下头,双眸沉沉的。

“后来,贵妃设计害死了我的弟弟,阿母找不到证据,向父皇哭诉,却被当做丧子心痛,以至于神志不清,被禁足了三个月。

出来后的阿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我装病弱。当时我还不明白,

后来我才知晓,阿母是要我做个无用之人,苟活余生。”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

“刚开始,我恨过阿母,只是后来才逐渐明白……她比任何人都不舍不忍,可她身不由己的。

这天下三分,西北王势力强大,东国地势优沃,我们却还在内斗……”

二姊说完,仰头看向天空。

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一直到眼尾泛红。

我当然明白她所说的内斗是指什么。

淳氏和夏氏已经斗了几十年了,大概……快要分出胜负了吧?

只是苦了他们……

那次以后,二姊再次将自己关在房中,皇后的身体忽上忽下的。

好的时候,可以在外面坐上一天,不好的时候,整日整日的昏睡。

皇后对我很好,只是我权当那是她拿我给二姊做挡箭牌的愧疚之心使然。

风吹了又停,雨落了又止,日月更迭……

淳氏的捷报频传,却传不到乾坤宫来。

我日日坐在书案前,提笔书情,夜夜靠在床头边,思念无声……

花圃里的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槐树的叶子依旧绿油油的,只是今年的叶不是去年的叶,留不住也唤不回。

桃良之时,皇后邀夏丞相一家来乾坤宫做客。

我又见到那小女娘了,她还是跟个小不点儿一样。

一副博学的样子,却又神色懵懂。

我无事时,便带着她,跟她讲讲话。

其实大多数时候她是听不懂的,可我只是想要有一个人能听我讲讲话,只是想身边有个人,有个对我没有利用之心的人。

这个季节桃花开得很好,特别是林园的桃花,开得最为艳丽。

我爱在风起云涌之时,坐在树下,闭着眼,任由思念与回忆在脑海浮现,浓烈的情愫在心中翻涌。

“这是花雨吗?”

我睁开眼,小不点儿傻乎乎的问。

“它是花,不是雨……但它是花雨。”

我重新闭上眼,听她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芑芑阿姊这是什么意思?”

……

我没有再回答她,只是脑海中淳延的声音回响得厉害,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桃花的香气扑鼻,直钻血液与神经。

再回到罄竹院时,池上只见秋月白。

这一年,我十四岁。

我不知道我还能等他几时。

淳氏和夏氏斗得不可开交,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我每每见到夏冉,便会叹息。

我怜她生在这不公的世道中,不得真心不得爱,连自由都得不到。

今年的雪不大,一片一片的落在纷纷攘攘的裕安城中。

除夕夜时,我再次出宫了。

时隔许久,我有些恍惚了。

仿佛昨日我还在此处放着孔明灯,写着无欲无求的愿望。

好似我才刚刚出宫去见母妃。

冰凉的雪花落在手心时,我才发觉,那些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再站上城墙俯瞰明灯三千时,又只剩我孤身一人。

刚刚开春,连湖上结的冰都还未化开时。

小不点儿又来了,张高了不少,想来她今年该是八九岁的样子了。

她问我,为什么女子总是被禁锢。

我说,世道如此。

她又问,那该如何?

我答,

“女子本不该卑微,但人人做不到平等。”

她的眼底不再是懵懂,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迷茫。

望着花圃里绿色的花苞,尖尖冒着粉,仿佛就快要呼之欲出一般。

“妱妱,花儿要开了……”

春天要来了……淳延,你什么时候来见我呢?

天不知是何时黑的,黑到连烛光都快照不亮了。

门外风声鹤唳,我心波澜万丈。

不知辗转反侧了多少个夜晚,在槐树又一次换了新叶时。

那道蓝色的身影终于来到我的面前。

他站在一片绿色之中,背着蓝天,迎着朝阳。

和煦的风拂过他的发丝,衣襟。

他眉眼间坚毅了不少,眼神带着几分淡薄,看向我的眼神却依旧澄澈。

就如同那个下午,光芒万丈的太阳肆无忌惮的照向我时,他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真的长高了太多太多,靠近我时,明明近在咫尺,我却恍惚觉得有些虚幻。

直到带着花香和他味道的风向我扑了个满面时,他紧紧抱住我,脸颊不停在我脖颈刮蹭。

那紧实的手臂和宽广的胸怀,连心跳都是如此有力。

我才落下心来,那个记忆海里的少年,终于来见我了。

我环住他的颈,将身体用力往他怀里送,仿佛要揉成一团一般。

亭子外,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地上,打在绿叶片上,融进池水中,花圃里早已没了花儿,只剩下等待见来年花儿的叶根。

不知道这是盛夏的最后一场雨还是金秋的第一场雨。

我们拥得紧,风吹不觉冷,雨打不知凉。

良久,我们才分开,当我再次对上他的双眸时,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鼻头一酸,景象模糊。

……那是这深宫中唯一双赤诚的眼眸啊!

淳延说,他们去了边境,那里的百姓叫苦连天,他却只能看着。

西北军在边境很是猖狂,他们多次和西北军交手,可是他们实力太强,几次都险些败下阵来。

他还说,那里风沙很大,他老是想我。

我听着好笑,原来曾经那个口无遮拦的小郎君如今竟也腼腆了起来。

他总是隔三差五的想法子来见我,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好,偷偷摸摸的溜进来也好,他会带着一串糖葫芦,亦或是拎着一壶果酒。

我们坐在亭子里,迎着月光,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也许上句不接下句,但是总归是能相见了。

那些日子,我心中的朝阳升了起来,如沐春风。

在漫山遍野都光秃秃的季秋里,我的心却百花齐放。

我记得,他爱讲军中的趣事,乐谈东街的茶坊更多是问我这几年是如何过的。

我知道,他爱我。

我不厌其烦的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时不时打趣他几句。

十月的中旬,二姊突然告诉我,她要走了。

她说她要去游历山河,看看日起日落,月明星闪。

原来,是皇后提她铺好了后路,让她远离了这孤寂又可怕的深宫。

送二姊离开的那日,我心情平淡。

只是看着她那摇摇晃晃渐行渐远的马车,我不自觉的想起了七岁时,母妃抛下我离开的样子,那马车也是这般摇摇晃晃。

真好……

二姊走后,我时常看到皇后对着天空叹气,不论是艳阳天还是阴雨天,她都愁眉苦脸的。

仲冬来临时,淳延也正好来找我了。

我们第一次一起依偎在罄竹院的亭子里,看了裕安的第一场雪。

他紧紧的握住我的手,那天他的呼吸格外沉重。

“徐娇阳……”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心中触动,看不见他的表情。

“嗯?”

“徐娇阳,这名字取得真好!”

他无声的憨笑着,我问

“为什么?”

他依旧憨痴憨痴的笑着,

“因为——恰似娇阳伴我。”

他一脸的笑意,眼中尽是真诚。

树叶沙沙作响,风一阵接着一阵,吹走了地上的落叶,吹走了案上的宣纸,吹走了一身的疲倦。

吹不走的,是这尔虞我诈的深宫里,那个赤诚如烈焰的人。

“淳延,你是我这一生所见里,最美好的。”

我看着他的双眸,眼前的一切逐渐虚无缥缈,只知道在一阵阵冷风中,我落尽了一个温暖深厚的怀抱里。

眼泪止不住的流,我却是高兴的,开心的,畅快的……

这年的除夕,是淳延带我出去的。

再次看到裕安城中的盛世荣华,我不再孤单,我的手被人紧紧的握住,十指相扣,仿佛锁在一起了。

他带着我吃遍了美食佳肴,看了有名的戏班子,还带着我去放花灯。

“孔明灯是往天上飘的,花灯不一样,人要脚踏实地,所以花灯更容易实现愿望。”

他是笑嘻嘻跟我说的。

有些幼稚,但我很喜欢。

望着水中的花灯,我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心中想着:“淳延要平平安安的,快快乐乐的。”

再次睁开眼,一扭头,发现他正看着我,俊俏的容颜看得我脸红心跳。

不知是那晚的月亮太大,还是雪太白,我没忍住,亲了他的脸颊。

到底是比我小,他满脸通红的拉着我穿梭在人群中一句话也不说。

最后在人烟稀少的巷子停了下来。

这里没了华丽的灯火只有清冷的月光照在他严肃的脸上。

他忽然抬手摁住我的肩膀,脸一点点靠近。

就差一点点,他又忽然弹开,将我送回了皇宫。

来年二月初,皇后的身体又一次大跌,高烧昏迷三天,醒来后一句话不说,就直勾勾的盯着房顶。

太医说,这病是心病,心里好不了,身子就得跟着遭罪。

我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是皇后一生被太多人,太多东西束缚,背负了太多太多,这铃怕是解不开了……

后来我还是每天都去照顾她,虽然并没有好转,但是每次念二姊寄回来的信时,总是一动不动的皇后就会眼角滑泪。

五月,乾坤宫里的牡丹花又开了,只是今年的牡丹开得实在不好。

淳延拿着一根冰糖葫芦来找我。

我们坐在亭子里,我无趣的转着手里的糖葫芦,听着他给我讲军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知怎的他今天的话格外的多,仿佛说不尽一般。

就连婢女来催他回去,他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

最后,在日落时,骄阳没落山头之际。

他一把将我拉过去,腰间是他的手,嘴唇被堵的死死的。

他的吻很生涩,却又是热烈赤诚的。

天空被染红,我们鼻息交错,耳边再没有其它声音,唇齿相依之时,他将我抱得紧紧的。

许久才分开的,我气喘吁吁的望着他。

他眼神迷离,脸颊微红却却留着泪痕。

没等我问,婢女就将他叫走了。

夜幕降临,那时我不知道,骄阳再也升不起来了。

隔日我听到消息,东国举兵进攻,淳延被派去援助。

知道这个消息时,我还抱着一丝希望,他会很快就回来的。

只可惜,事与愿违。

伴随着炎热的天气来临的是,淳延被俘自尽的消息。

赢州破城,淳延带领的军队全军覆没,淳延被俘,自尽在了东国的牢狱中。

我摇摇晃晃的走在石板路上,太阳灼烧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我却依旧觉得冷,知了的叫声变得格外的刺耳,心中愈加烦躁,我胡乱的扯着头发,恍惚间,我好像听见淳延在叫我。

“阿阳?”

“阿阳,等着我来娶你……”

“恰似娇阳伴我。”

抬眼,那个明晃晃的光照得我睁不开眼,一会儿像太阳,一会儿像月亮……

转过身去,我看见淳延就站在那里。

我猛的扑过去,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便是昏暗的屋子。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屋顶,眼眶湿润,眼泪一滴接一滴的滑落。

淳延死了。

我得接受这个事实。

一旁的婢女不停的问我怎么了,我眼泪当真是是控制不住,

“我知道,即便他活着,我们也身份有别,走不到一起,我一直都知道,从我见他的第一面我就明白,可是……即便是无法相守,我也想他好好的活着啊……哪怕一命换一命……”

我无助的哭吼着,一旁的婢女显得更加不知所措。

窗外下起了倾盆大雨,我有那么一刻,想随他而去。

我强撑着自己起来,去看了皇后,她身体好转了许多,已经可以讲话了,时不时还能下床坐坐。

我每日也没什么事 就坐在亭子里,什么也不干。常常坐到深夜,控制不住的想起他,思念如海,巨大的海浪没日没夜的向我扑来。

我及笄这天,父皇为我举办了盛大的宴会,百臣为我献礼,他也为我准备了一份大礼,

嫁去东国和亲的圣旨。

我想,阿延,我真的等不了你了……

皇后身体依旧很差,状态最好的时候,也只是坐在窗前吹吹风。

夜里,屋内点着灯,外面蝉鸣四起。

风吹草动的声音我听得很是真切,淳延的呼唤声再一次响起了。

“阿阳?”

他一声又一声的叫着我。

这周围的一切都是那般真实,他的声音也是。

可是,我的阿延,已经死了啊!

婢女进来递给我一个小盒子,说是夏姑娘差人送来的。

原来是那丫头……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平安福。

看样式,应该是神山寺里求得的。

愣了愣,脑海深处,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

那个宫门口走得决绝的身影,变得越发清晰。

十一月份时,皇后的身体好了不少,竟然能到御花园里走动了。

碰巧夏氏也来了。

妱妱又长高了许多,还是喜欢跟在我旁边。

小姑娘变得愈发的拘谨,做什么事都想着那些条条框框,看着也是心疼。

于是我就抱着她说,她一定会遇到爱她的那个人。

她不知所以然的点点头。

但其实,我知道……这是谎话。

生在这个世道,哪里会有女子真正的容身之处?

淳氏和夏氏在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其手段到底能做到哪一步,我无从知晓。

但我一直明白,妱妱的一生定是苦不堪言的。

这年的除夕夜皇后没有出场,贵妃坐在父皇身侧。

以往,即便皇后身子再不好,重大宴会也都会出场。

如今看来,淳氏和夏氏的争斗快要分出胜负了。

天空飘着大雪,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任凭灯火通明的屋内歌舞升平,欢声笑语。

那股子孤寂与无力感还是涌上我的心头。

心间好似缺了一块什么,空空的。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本想忘却,却不料回忆如海浪般朝我袭来,那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声音,他的模样,他的轮廓,都在此刻无比清晰的印在脑海之中。

还当真是举杯消愁愁更愁……

窗外的大雪在此刻消停了,明月逐渐显现,白晃晃的,仿佛又映照出了他的脸。

次日的清晨,我守在皇后的棺木前,手里拿着的是二姊刚寄回的书信。

皇后生前得到的最后一道圣旨是,父皇废后的旨意。

所以最后,这个被枷锁捆绑了一辈子的女子,失去骨肉至亲,被郎旭抛弃,被母族除名,被世人笑话,连后事都无人料理。

她明明守了孝道,尽了大义,做好了妻子,当好了皇后,全心爱了子女,她什么都做尽了,到头来却落得个不贤不淑,品德低下的罪名?

那天是我这十七年来,活得最为清醒的一天。

我理解了母妃的宽宏博爱与自私,也明白了皇后的一生甘愿为别人。

天无情,人各有命。

皇后是乾坤宫的奴仆们凑钱安葬的。

葬在了山林间的小溪旁,我为她买了块碑。

被母族除名就代表她没有了姓氏,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她被人唤了几十年的皇后娘娘,没人记得她从前的名字。

那便就成了一个无名碑。

父皇的动作很快,他们定好了我的婚期,预测了个艳阳天。

我每日就看着时间流逝,我在想,淳延要是看见我为别人穿了婚服,他是不是又要气得憋红脸呀?

想想就很可爱……

这些时日,我很是嗜睡,多梦。

梦里是我的阿延,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阿延……

我想再多见见他。

那天来得很快,却不是如预计般的艳阳天,我穿着红艳喜庆的婚服,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敲锣打鼓,百姓喝彩。

轿子摇摇晃晃的,我也跟着晃,手里紧紧握着淳延送的簪子。

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徐娇阳。

这是我刻上去的,我不想到死都依旧无名无姓。

我看着手中的簪子发愣,脑海中闪过很多,但都如流沙一般,匆匆滑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逐渐没了声音。

大概是出城了,要到东国估计还得十余日。

我没有想过嫁去东国后的日子,因为,我根本不打算嫁去。

徐娇阳非淳延不嫁。

我再次握紧了手中的簪子。

抬手对准脖颈,狠狠的扎了下去。

当滚烫的血液滑过皮肤时,痛感也随之传来。

只是,我终觉,那没有我的心痛,没有活在这无情无义的世上更让人痛。

都说人死之前会像走马灯一样回顾一遍一生。

我看见了我呱呱坠地的时候,他们失望于我是个公主,我看见我三两岁时他们惊于我的才华,可是母妃依旧对我漠然置之,我看见七岁时,母妃毅然决然的抛弃了我,我看见八岁的我放飞了一个孔明灯,想了好久我才想起,那孔明灯上写的什么

“愿一生无所求,一世无牵挂。”

还真是应了母妃的话……

我求上天保佑阿延,我放不下阿延,他到哪里我都心心念念着。

后来我看见,皇后送走了二姊,我好羡慕啊,我以为我还有淳延,可是他也一声不吭的走了,在大义面前抛弃了我……

最后一眼,我迷迷糊糊的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面孔,他一脸的焦急,好像都快哭出来了一样。

阿延可真是的,着什么急,我这不来找他了嘛……

——

成德一百七十一年

幽国两年前派去东国的军队,蛰伏至今,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东国。

自此东国覆灭。

百姓人人相传,在这场战役中有两位将军功勋卓越。

一个是夏丞相的嫡长子,夏承肆。一个是淳家的小公子,淳延。

成德一百七十四年

幽国于西北战事吃紧,丞相之女在和亲前月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淳将军领命前去讨伐西北。

成德一百七十六年

边疆传回消息,淳延将军战死沙场。

享年23岁。

西北与幽国协定停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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