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玲:耻感的内在威慑

听双聊情感 2024-01-18 08:11:02

耻感的内在威慑

——论羞耻与神经症人格的心理动力学(之二)

(二)耻感在神经症内部的威慑

1,抑郁和强迫性人格的耻感与道德自虐

在上一篇“羞耻感与道德自虐”中提到:病理性耻感跟受虐的感觉一样:是揪心的脆弱无助,且都与早年的心灵创伤有关,如遭遇过未经处理的创伤或虐待性事件,养育者的忽视或挑剔使他们有了自虐人格等。而后者是最常见的原因。

耻感为一种无地自容的难受,又有恐暴露羞耻的紧张焦虑;自虐,主要以自我攻击的方式,体验到受辱的愤怒。所以两者的关联性在于,深刻的羞耻感,继发展出人格的道德自虐。

我于临床经验发现,神经症中,抑郁症和强迫症有显著的人格共性:极端认真、敏感;攻击性压抑;强迫与反强迫的好胜(好控制),他们的情绪体验常处于绝对值:再好都感觉不好,再拥有都感觉不踏实。这些共性里,仿佛藏了一个双面角:刻薄的好人。我们从右边看去,他像是怯懦的小孩,从左边看去,他是道德自虐的强汉。

换种说法,在抑郁和强迫症的内部,驻了一个威严法官,他随时对“不好自我”加以批判和防范,但自我感觉很堵,也不服批判,所以很烦躁。这是抑郁和强迫症患者,难以轻松起来的深层原由。

2,耻感与施虐超我的动力学关系

动力学关系,就是对耻感的防御。于众多防御模式中,谈以下两点:

(1)对耻感的羞愤,衍生出施虐超我

超我,是弗洛伊德对人格结构的描述,认为:人格由本我、自我、超我组成。本我代表本能欲望;自我代表自控力、抉择力等部分;超我代表良心、道德、责任的自我部分。人格水平的健康与否,主要看一个人是否有独立思维,是否自足自信,如何判断?虽没统一标准,但至少可通过人一贯的行为举止、能力、社会适应等方面看出来。

什么叫施虐超我?指人格中的超我部分过高、过重,重到了人这个主体难承受的地步。例1,席女士描述,自当学生起,到成为一名中层管理的现在,她的生活都充满了必须:做人必须严谨,做事必须正确,必须吃得亏方能人上人....更令她窒息的,不知何时起有一种可怕的罪疚,生怕做错什么、生怕失去什么,为此又总是陷入莫名的恐慌感。例2,某大四男孩,一旦考试没达意想分数,他会难过到吃不下睡不着;参加校内活动一旦没表现好,或答应别人的事,一旦没做到,他则感到自惭形秽、羞于见人。

这般的施虐超我,很像正义的暴君。它们都源自于哪里?首先,是源自人格形成中的道德自虐(前文已有阐述);其次,来自内心深处的羞耻感,以及对耻感-羞愤的压抑。再借上述例子,进一步说明。

例2的大四男孩,小学时被同学取绰号“软蛋”,常被欺辱,但从不敢回家说起,他把正常的愤怒和攻击性,不断给压抑了。初二有次考数学得了93分,他尝到了什么叫自惭形秽,比受欺辱还难过,陷入牛角尖的自责:我字典里没有95分以下,那7分怎么丢的?怎会犯低级错误?当然,男孩之所以有这般“施虐超我”,我们不难有个推测,就是他生活的原生家庭,存在有施虐超我的养育者,或存在有严苛、施虐性的亲子关系环境。

例1的席女士,她的感觉记忆有抹不去的伤痕:2岁多父母离异,就被送到边远小镇的外婆家,直到读大学;小二年级时被表哥猥亵,当时外婆知道了,处理:恐吓+警告她“烂在肚子里”;她长期接受着羞耻我与雪耻的教育(从小被严格的外婆叮嘱:你生来就是遭人嫌的丫头,所以要牢记,必须能吃苦、能抗压力,才有出头日),同时她也非常欣慰另一感觉,就是外婆以她为荣,因外婆常说“你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孙女”。可见,在她无意识的道德自虐后面,是有那深刻的被爱、被承认的欣慰作为原动力的。

而今的她,却被一种莫名的抑郁袭来,觉得自己与外部是分裂的,还有一怪感:在拼命做事、拼命挣钱的时候,心才踏实。我们仍不难看出,席女士有这般的“施虐超我”,是因她早期施虐般的成长环境,赋予了她内在分裂样的自我:被弃被辱的耻我+吃苦能干的乖我。并形成了她的自虐模式,惟有抱持高度“吃苦能干”的乖我身份,才不至感觉是“被弃被辱”的耻我。

我在“羞耻感与道德自虐”文中还提到:羞耻感像一道抹不去的沧桑沟壑(取名伤沟),道德自虐就像一道厚重的防护墙(简称卫士),伤沟紧贴着卫士;这分明,羞耻感和道德自虐,是一对阴阳组合的难兄难弟。可我们常看见的,是卫士的道德自虐,看不见的是讳莫如深的伤沟。例1的席女士、例2的大四男生的心理,令我们能感觉到,他们习惯性、放不下的自虐模式,正是谨防自我触碰“讳莫如深的伤沟”的无意识防御。

所以,强迫症和抑郁症的内心,耻感与超我具有同等的威慑力,并是这样一种深刻、微妙的动力学关系:耻感犹如重创后的恐惧婴儿,施虐超我犹如强大母亲,她以道德施虐般的威力,支撑着主体体验“我是好样的”,以防不再受耻感之痛。

对羞耻感的恐惧,衍生出拖延模式

神经症患者的生活里,有一大部分精力被耗在无效的折腾中,比如失眠、抑郁、看病、拖延。尤其是对该做、想做的事都会拖延。在拖延中消耗...又徒增焦虑抑郁。

心理学家奥托.兰克在《重新认识神经症》中论到:在自己可能的发展上欺骗自己,那是另一种罪过。这是一个人所能经验到的最有毒害的日常生活内心啃啮之一。记住,罪过感是一种束缚。当人被自己不能理解的方式损害和阻碍时,当他被世界封闭在自身能量之中时,他就会经验到罪过感的束缚。人的不幸在于,他可以用两种方式经验这种罪过感:正常状态下,他可以把这种罪过感经验为外来的挫折,然而,他也有可能通过中断与自身潜在性发展的关系,把这种罪过感经验为来自内部的挫折。就后者而言,罪过感产生于未被运用的生命,产生于“我们内部未展开的生命”。

很欣赏这段文字,耐人咀嚼。奥托.兰克说的“罪过感”符合西方文化背景下的神经症心理机制,事实上,跟我们所接触的神经症的心理机制“羞耻感”很一样,所以,本文仍用“羞耻”二字。

现今越来越多的心理疾患者,使我们发现,折磨他们的羞耻感,正是兰克所讲的罪过感产生于“内部未展开的生命”。但这里,我想说,对很大部分神经症而言,其内部未展开、未被运用的生命包含两层:一是它并非耻感的原因,而是结果。这结果,继发或增加了自我耻感;二是意指没自我,或不真实的自我。

如,在强迫症和抑郁症身上,都存在自我形象的耻感,一种身份耻感-自我认同障碍。最主要体现:1)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自己多么严谨、正确,都会担心失利失败,担心别人的否定、排斥;2)特别累的进取,但无论怎么累、怎么做、怎么优秀,都感觉不够,感觉不安全。可他们确是非常尽力的在展开、运用生命啊。

应该询问,为何这样矛盾分裂?因为他们内在有个根深的“坏我”认定。那个坏我,泛指羞耻的、无能的自己。这样的,用多少后来的努力都洗不掉的自我认定,又源自人早期对抚养模式、对被赋予的自我形象的过度认同。更不幸的,是他们那样累而又找不到自己的生活模式,久了,会被积攒的无意义、无价值感笼罩,而陷入一种无聊、无动力的精神状态,俗称拖延症。甚至陷入情绪失控的疾病状态。

有一位女士,她的内心独白能让我们略知,那些懒散、拖延的背后,当事者承受了怎样的无名之痛? 她说:一下雨就感到特别忧伤,随后又为这种忧伤感到羞耻,羞耻过后开始自卑,也许自卑感是一种潜藏的美德,然后又常常装出一副自信的样子以显示自己不自卑。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当知道所有的羡慕都会变成痛苦,才开始理解孤独为何物。我啥也不想做,却又不得不拖沓的去做...似乎在证明你有勇气活着,就是正常的好样的。

另一位患抑郁症的先生说:我此生最大的耻感,是自己什么都不是,没活出一点自己的样子;生病之后,却啥感觉也没了,不知是平静,还是是麻木...但能好好睡觉了,且总是睡不够,哎,我知道,这也不正常啊。

由此看出,神经症性的拖延模式,或过度投入,或疾病状态,都是不同版本的自我防御-深层不安与恐惧。人一旦被疾病或症状缠绕,就无需再为恐羞耻感暴露、恐被伤害而提心吊胆。不过,神经症患者容易把症状本身当作病,加以对抗,如,越是害怕和抗拒失眠,越是失眠严重。因此说,神经症患者的症状,包括拖延,作为一种无意识的自我保护策略,若被意识后,应先予以承认和接受,是缓解焦虑的有效做法。

那些近乎成瘾的物质依赖、没动力的拖延症等现象,不仅仅是防御了他们深层的耻感自我,也反映了他们深层的精神本质-拒绝现实。后者,也是我们每个人的精神本质,欲活在纯然的童话世界。区别只在:神经症尤其是强迫症、抑郁症患者,他们用拖延防御了耻感的同时,也妨碍了自我生命的展开,而多数人在迷幻童话生活的同时,也接受现实的冷酷、蹉跎、平凡,并多多少少活出了他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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