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王敏

整理∶丑丑

哈哈，老一辈的感情真的是没法说，让人欢喜让人忧。

我妈和小姨记了20年的仇，到老却又回报了人家几十年，两姐妹时至暮年，如今住在一起，成了彼此最大的精神依靠。

我妈两三岁就失去了了父母，是我姥爷的一个小堂弟把她抚养长大的。

这个堂弟和我亲姥爷是同一个爷爷，他们的父亲是亲兄弟。

当年我姥姥和姥爷意外去世后，我妈瞬间成了孤儿，两三岁的孩子，还扑在姥姥的怀里哭嚷着要喝奶呢，殊不知当娘的身上已经没了热乎气。

邻居们看得心酸。

大家商议着，要不把孩子找个好人家送出去吧！最好是对方能经济条件厚实一些，这样小女娃以后也少受点苦。

可是堂姥爷不同意。

那时候他才从部队转业回家，刚刚订婚。

堂姥爷说∶大哥是我们整个家族的顶梁柱，最有出息的孩子，年纪轻轻就挑着担子去外地跑生意，这些年，他帮大家的可不少，现如今出了意外，小妞是他唯一的骨血，说啥我也不能让流落到外面去，她没爸了，但是还有我这个叔叔哩，以后我就是她父亲，孩子我来养。

堂姥爷一番话把亲戚听得热血沸腾，大家纷纷表示要帮忙抚养我妈。

此后我妈就成了大家的孩子，不过她的主要监护人却是我堂姥爷。

后来堂姥爷结婚以后，我妈就正式入了他们夫妻俩人的户口，成了他们的大闺女，改口喊爸爸妈妈。

妈妈虽然命运多舛，打小就没了亲生父母。

但是在养父母和众亲戚的呵护下，倒也过得开心快活，特别是养父母，待她比亲生的还要亲。

一晃过去了十几年。

我妈13岁了，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而她的养父母也生了个闺女，比我妈小五岁。

就是我小姨。

小姨长得好看，又白又嫩，小时候特别讨人喜欢。

但是慢慢长大以后，却变得有些任性和刁蛮。

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妈妈并不是她的亲姐姐，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了，就开始时时彰显自己的优越感，故意排斥我妈。

有一次家里包饺子。

本来姥姥给她们姐妹两人是分得一样多。

但是小姨却偏偏不依，硬要从我妈碗里多拨出来四五个在自己碗里。

为此姥姥和姥爷不止一次地批评过她。

最严重的一次是那次家里蒸红薯。

夏末的时候，田地里的红薯才刚刚成熟，姥爷干了一天农活，顺手就从地里薅了一苗红薯，总共才结了三个，一个大的，两个小的。

到家后姥爷告诉姥姥∶这是今年第一次吃红薯，新鲜，你给蒸蒸吧！让两个闺女尝尝新鲜。

那时候家里穷，没啥吃的。

新鲜的蒸红薯很是惹人喜欢。

姥姥把红薯蒸熟后，我妈她们两姐妹都去抢着吃。

小姨抢不过我妈，只拿了两个小的。

于是就生气了，直接指着我妈的鼻子说∶你还敢和我抢啊！知道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我家的，是我的，你这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赶紧回你自己家去吧！不许吃我家的东西。

年幼的小姨上前一把抢走了我妈手里的蒸红薯，然后跳着脚的赶我妈走。

姥姥和姥爷都不在身边。

我妈委屈极了，当即就哭着跑了出去，到邻居的二大娘家问∶我真的是野孩子吗？我的亲生父母都去世了吗？

二大娘心疼地抱着我妈。

此后的几天，妈妈再也没有回过姥姥家。

姥爷和姥姥把小姨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多次去接我妈回家，但是她脾气特别倔，自此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以后，再也没有回过小姨家。

后来实在是没办法了，姥姥和姥爷只好和邻居二大娘商量，让她帮忙照顾我妈，但是关于一些生活费和学杂费什么的，都还是由他们夫妻主要承担。

就这样，我妈13岁之前是在姥姥和姥爷家长大的，13岁之后，她却住到了寡妇邻居二大娘家。

直到后来和我爸结婚，都是从二大娘家走的。

小姨当年为了一块蒸红薯说的话，深深地刻在我妈心里，多年都没有释怀。

结婚后她回家看望姥姥和姥爷，看望二大娘。

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提过小姨。

而小姨也是个命运不好的人。

她结婚后一直没有生自己的孩子，姥姥和姥爷因病去世以后，小姨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在婆家也不受待见，在38岁的时候，小姨被检查出得了重病，肝a晚期。

她婆家人得知已经回天无力的时候，就来家里通知了我妈，说∶她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只有你这个姐姐，要不你去把她接走吧！总归这么些年，也没有给我们生过一儿半女的，为了治病花了不少钱，我们实在是管不起了。

说到底，男方就是想卸包袱了。

我妈不忍心小姨遭人抛弃，临终还过得那么无依无靠。

于是在接到消息的第二天，她就带着我18岁的哥哥，拉着家里的架子车，铺上崭新的被褥，去了小姨的婆家。

看见我妈的那一刻，小姨眼泪止不住的流，拉着我妈的手说∶姐，你说我是不是遭报应了啊！小时候竟然会那么对你，还赶着让你走，我现在得病了，眼看就活不久了，我是罪有应得啊！

我妈一听，顿时哈哈笑了起来，拍打着小姨的胳膊说∶就是知道你活不久了，所以我才来报大仇了啊！瞧瞧，不光我来了，我还带着儿子一起来了，走吧！上车，我们接你走，这次一定要让你尝尝寄人篱下的滋味。

根本都不容小姨推脱。

我妈和哥哥就把小姨抱上了车。

到家后就找了个有名的老中医，到家里帮小姨把脉开方子，然后抓中药喝。

生活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照顾，小姨对自己的病心灰意冷。

我妈就顺着她，激她说∶就是呵！反正医院都下通知了，没多久的活头了，吃什么好东西也是浪费，还不如随便吃呢，你不是爱吃红薯嘛！小时候还和我抢，这样吧！我以后就天天让你吃红薯吧！只要你活一天，我就让你吃一天红薯， 折磨你。

起初小姨什么也不吃，就是那种听天由命，混日子等咽气的状态。

她不吃鸡蛋，不吃肉，甚至连白面做的汤水都不愿意喝。

我妈也不勉强 ，故意把红薯熬到稀烂，白色的水煮成橙色，然后端着小碗，一勺一勺往小姨的嘴里喂，边喂边抱怨∶反正也活不了，吃再多的好东西也是浪费，就这样吧！这些红薯是我自己种的，根本不值钱，你姐夫都是拿来喂猪的，你来了正好，将就着喝点汤吧，可别让外人笑话我没良心，不让你吃饭。

起初我妈还真是没抱多大希望。

红薯水都是一小碗一小碗熬的。

但是说也奇怪，小姨不但没有事，反而还越喝越想喝，好像有了点食欲。

这时候我妈就开始想办法帮她增加营养。

喝红薯汤的同时，把鸡蛋煮熟，掰成小块，沾着醋水让她吃。

小姨被病魔折磨得生不如死，所有营养的东西都吃不下，吃了就吐。

但是我妈却执意让她进食，每天的红薯水是必须要喝的。

其他营养品也不怕吐，吐了再继续吃。

我妈也没有精心照料她，更不刻意把她当病人看，闲暇的时候，喊上周围的邻居们一起来家里聊天，做好吃的，大家乐得哈哈大笑。

小姨就也跟着笑。

完全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到了农忙的时候，家里人都要下地干活，我妈就吩咐小姨∶老妹，你也不能闲着，给你搬把椅子，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帮咱们看门啊！看护好院子里的庄稼，可别让小鸟吃了。

小姨有了自己的活干，顿时精神起来，一个人拄着拐杖，慢慢地在院子里赶小鸟，累了就坐下来摘摘花生，做点小活。

慢慢的，她也愿意吃饭了，身上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本来当初说的是最多有半年的活头。

但是小姨在我家却活了一年多。

硬是喝了一年的红薯水。

到了第二年，她说红薯水喝够了，要不就不喝了吧！

我妈说，那不行，在农村这么难，又没有大的收入，谁能让你天天吃肉啊！你不是爱吃红薯嘛！不喝水那就不喝吧！我以后每天给你蒸俩小红薯吃，就当填肚子吧！

此后我妈就开始蒸红薯，让小姨保持每天吃一两个小的。

到底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小姨的身体竟然慢慢好转起来，脸色红润，皮肤也有了点光泽。

最重要是慢慢开始吃东西，看见油腻的食物也不再呕吐了。

我妈是个农村人，她又不懂什么医学知识，当初想的是小姨一个人太可怜，把她带到我们家送最后一程的。

她什么都吃不下，我妈就想着让喝口红薯汤，作为姐姐，她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妹妹饿着肚子离世吧！

结果还就歪打正着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小姨慢慢的好了已经，今年五十多岁，后来再也没有结婚，就住在我家里和我妈做伴，两个人不高兴时就吵，吵过一会儿就忘。

小姨自己仿佛都忘了自己的病了。

是不是挺莫名其妙的！

这件事我妈从来不让家里人提，说起来她就说，你小姨当年根本就不是a，她是自己吓自己的。

不过村里人都说她就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