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马二愣子冲洗了一番的皮洞之,喝了几口蔡香儿送来的残汤剩饭,人也精神了不少。柴德金说了两句暖心的话,让皮洞之倍感亲切,又过了一会,看皮洞之的情绪恢复到正常了,这才领着他到了典史大人公堂。公堂里没有衙役,也没有典史大人,只有胡海狸一人,笑容可掬地迎见了皮洞之。受了大难的皮洞之此时如同见到亲人一般,连连向胡海狸施着礼。胡海狸使了个眼色,柴德金和两个狱卒给皮洞之卸下枷锁,退了出去。
胡海狸这才给皮洞之倒了一杯开水,泡上半把红糖,说道:“洞之兄,受苦了,来,喝点糖水,压压惊。”皮洞之接过糖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咕咕咚咚喝了下去,胡海狸这才又开口说道:“洞之兄,今天咱哥俩不说官司的事,只是叙叙旧,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我会传达给典史纪大人的。你放心,这里一无人证,二无记录,即便是说过了头,胡某也绝不会漏话。当然,胡某说了些什么,也只能代表我个人,不当的地方,也没有必要深究的。”胡海狸卖弄着他的官场伎俩,又让皮洞之感动了一番,要知道,经历过牢狱之灾的人,是极其脆弱的,一点假意的温暖,都能当成雪中送炭。
皮洞之再次施礼相谢了,说道:“胡大人,我已经向张税官郑重道歉了,他看病的费用,全部由我来支付,又答应捐出双倍的税金来,我想,我这个案子总该结束了吧?”皮洞之怯怯地问道,这可是内兄田鸿儒传过去的话,他照样都安排办理了,他想着,此事也应该结束了。
胡海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从布袋中掏出一个本本来,说道:“洞之兄,说实话,典史大人安排我来说这事,当然是要避嫌的,毕竟你们是这种亲戚关系,有些话,他也不便明说。你们那个阿镇,可是富得流油啊。你看看,这东店的白家、冯家,还有河西的钱家,甚至你的本家,有十几个人反映你皮保长的贪污腐败问题,说你克扣公粮总计一万五千斤,代征税金折合白银三千二百五十二两,还有,你从阿寺了性和尚处,支走寺院香火钱五百二十五两三钱。对了,还有河西那个钱发旺家的闺女,是怎么回事?他们可是说你在稻田里强奸了她,还扬言说,要是敢把这事张扬出去,你就活埋了她和她爹。洞之兄,有没有这事?你说你啊,哪儿玩不了女人,你招惹一个淘大粪的闺女干啥,也不怕坏了你的名声?嘿,铁证如山啊,纪大人为难的很呢,要不给巴大人说吧,是徇私枉法,给巴大人说吧,又没有了人情亲情。洞之兄,你说这事,放到你身上,该如何了结?”
胡海狸轻声细语的一番话,早已把皮洞之吓得瘫坐在地上,嘴里嘟噜着:“他娘的,没一个好人,当初他们个个前呼后拥的,可不是这样子啊,没想到他们如今倒落井下石了。胡大人,你一定要给纪大人说好了,皮洞之这一辈子即便是倾家荡产,也不能把这事儿给暴露出去啊。皮某丢了脑壳不说,这皮家后人如何活在世上啊,望大人一定要把皮某的话带到,纪大人若能救我一命,那就是重生父母,再造爹娘。皮某一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他的大恩大德的,胡大人,一定啊……”看着皮洞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胡海狸内心暗暗地笑了,这个纪大人,看得太准了,这个皮洞之,就是个没蛋子货。
远远地,一阵阵歌声传来,任家沟到了,三个人下了各自的坐骑,从山岭上顺着不宽的石子路向下走去,向下望去,那个叫任家沟的小村庄尽收眼底,袅袅炊烟升腾,连接着天上的白云。村头,有几个儿童欢快地跑着,嬉戏打闹,几个老人,坐在村头的大树下,编织着什么东西,再看庄稼地里,一群男女正在锄地,与别处不同的是,他们排成一行,集体向前进行着,而且面带笑容,歌唱着。纪文庸一愣,看了看刁占山和杜子腾,说道:“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世外桃源?”杜子腾笑道:“人间烟火气,便是胜境处啊。”纪文庸又是一惊,这个悍匪杜子腾,还是有点文化的。
“哎,老乡,这地是一家的啊,你们都是给这家扛活的吧?”纪文庸忍不住问道。
“噢,这三位弟兄,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们这地,可不是什么东家的,是我们自己的,人人有份,同有共享的。”一个年轻人抬起头,自豪地回答道。
“噢,如此说来,你们过的是三皇五帝的日子了。”杜子腾同样有极大的兴趣,也忍不住问道。
“那可不是,我们过的是上帝的日子,天堂的日子。”有几个妇女回答道,纪文庸似乎明白了,老娘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地说过,天堂的日子如何如何,大抵也就是传说中的三皇五帝的日子吧,看来,这个杜子腾还是读过历史的。
“那,你们的庄主,任也寿先生在吗?”刁占山似乎对这儿有所了解,也知道他们这儿出了个名人,名叫任也寿的,没想到地里的男男女女大笑了起来,说道:“我们这儿没有什么庄主,只有任弟兄,他今天不在家,听说到县城去见皮牧师去了,皮牧师好像请他翻译个什么说明书,应该是洋文的吧。”回答这个问题的是那个年轻人,看来他们还是食得人间烟火的,还知道什么洋文、国文。
“那,这位任先生不在,你们如何生产劳动,如何吃喝住行啊?”杜子腾蹲到了地上,看来,他的兴致不小。
“哈哈哈,我们是为上帝干的,不是为那个人干的,他不在家,我们该干啥干啥,该开饭开饭的。好了,我们的老人孩子已经开饭了,几位弟兄,要不要到庄上,我们一同吃上帝的恩典。”几个人发出了邀请,另外的人开始收拾家伙了,村头的老人孩子也早已没了踪影,看来真的是上食堂去了。
杜子腾感叹了一声:“天国,或许也只能是这样的了。”纪文庸点了点头,刁占山似乎也失去了进村子一探究竟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