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烟穷得当棉衣,宝钗为何只赎不送?平儿为何却送她一件?

写在名著 2024-02-15 06:21:04

……你确定宝钗没送吗?

作品中是怎么说的?“凡闺阁中家常一应需用之物,或有亏乏,无人照管,他又不与人张口,宝钗倒暗中每相体贴接济,也不敢与邢夫人知道,亦恐多心闲话之故耳”。

这句话接下来是“如今却是出人意料之外奇缘,作成这门亲事”,可见宝钗的“每相体贴接济”是在岫烟和薛蝌定亲之前。既然“闺阁家常一应需用之物”都“每相体贴接济”了,你怎么就确定没送岫烟一件衣服了?

也许你很细心,会按照作品中的时间线来梳理:“宝钗既然在定亲之前就‘体贴接济’了,岫烟怎么还会在定亲之后还当棉衣?”

先说时间前后,岫烟的确是在定亲之后还当棉衣的。因为这是在看黛玉路上告诉宝钗的,“前儿悄悄的把棉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而接下来,宝钗就说“若是(梅家)在这里,琴儿过去了,好再商议你这事,离了这里就完了”。能说到这里,显然定亲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至少不会是在“前儿”、“昨儿”才定。

那么,为什么在定亲之后,岫烟还会当棉衣呢?

定亲肯定是要“过礼”的,就是说,作为男方的薛家,一定会给女方邢家一笔钱物。这在今天叫做“彩礼”。古代大概也有“彩礼”吧,第六十五回贾琏就说“一应彩礼都有我们置办,母亲也不用操心”。不过这是指女方准备的,类似于今天的嫁妆了。

古代的彩礼,由男方给女方的,可能叫“聘礼”更准确。聘礼是要交到女方家里的。如果是开明体贴的父母,会把彩礼与嫁妆合并(当然除了不能久存的东西,比如点心菜肴之类,而古代彩礼嫁妆一定包含这些东西,还有衣服衣料、首饰脂粉、或者金银器物),一并给女儿带回夫家,作为女儿的私人财产。如果家贫,用彩礼中的衣料给女儿做衣服,也是很正常的。

问题是,邢岫烟的父母,是开明体贴的吗?“别人之父母皆是年高有德之人,独他之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儿分中平常”。他们会把得到的彩礼,补贴给女儿零用吗?别想得美了,连岫烟在贾府得到的二两月钱,他们还要敲诈一半去呢!

(敲诈岫烟月钱,是邢夫人主导的。不过邢大舅夫妻也是帮凶。他们会不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

除了邢大舅夫妻,还有邢夫人呢。邢大舅进京本来是投靠邢夫人来的,邢夫人“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他手,便克啬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平时克扣惯了,邢夫人当然不会没钱。可是对娘家兄弟的、无法拒绝的资助,她就把主意打到侄女和继女身上去:“姑妈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去”,是让岫烟和迎春各出一两银子,替她养着哥哥嫂子!

这样的邢夫人,如果薛家给的彩礼经过她的手,她会交到岫烟手里、让岫烟零花、来改善生活吗?

除了公开的彩礼,就是宝钗暗中“体贴接济”的东西了。作品中没说宝钗“体贴接济”的“闺阁家常一应需用之物”是否包含衣服。但如果宝钗曾送给岫烟衣服,我一点儿也不会奇怪。

“咦?如果送了衣服,岫烟怎么会当了一身棉衣,就只能穿夹衣了?”你是不是又会这样问?

可是,送衣服就一定是送棉衣吗?不能送别的衣服吗?我不能确定宝钗是否曾送岫烟衣服,但我可以确定,即使有赠衣之事,也一定不会是棉衣、或者“遮雪之衣”。为什么?因为这些穿在外面、一眼可见的衣服,太招摇了。

书中说宝钗“每相体贴接济”之后,紧跟了一句“也不敢与邢夫人知道,亦恐多心闲话之故耳”。宝钗是最爱护羽毛的,邢夫人又是最“左性”的:你对她不好,她要生气;你对她好了,她说不定也要生气。不信,看看讨鸳鸯那回,王熙凤好心劝阻,邢夫人反而冲她大发脾气,就知道了。

邢家家贫,大家都知道。但邢夫人绝不会像刘姥姥那样感激地接受救济。说不定还会把林黛玉的名言搬出来:“你为什么要接济我?瞧不起我吗?难道你‘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

所以宝钗的“体贴接济”,一定是小心翼翼暗中相送,送的也一定是不引人注目的小东小西,而绝不会送棉衣雪衣这样穿在外面、叫人一看之下就会产生疑问“这是哪里的?”的东西。——宝钗一向细心,很注意这些细节。刚才那句“这是哪里的?”就是宝钗看到宝琴穿着凫靥裘时发出的疑问,而且是“忙问”,唯恐宝琴随便接受了不该接受的馈赠。

收东西是学问,送东西也是学问。就像贾母给宝琴凫靥裘、给宝玉雀金呢,也一定给过黛玉(芦雪庵联诗时黛玉穿的“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鹤氅”,很可能就是贾母给的,因为和探春等人穿的不一样,不是贾府统一制作的;黛玉进京是好几年前,林如海也不可能给女儿带足了从小到大所有需要的衣物),却一定不能把“金翠辉煌”这样招摇的东西给黛玉。这是避免替黛玉招嫉,是体贴入微、细致的呵护。而宝钗不送岫烟招摇的外衣,首先是为了保护自己。即使看到岫烟冷得“拱腰缩背”,也只会替她赎回旧衣,不惹麻烦。

说到这里,也许你又会有疑问:“宝钗为了不惹麻烦、避免‘多心闲话’,不肯送岫烟衣裳,为什么平儿会送岫烟一件衣裳?难道平儿就不怕‘多心闲话’了吗?”

怕,当然怕,甚至是更怕。别说平儿是贾琏的屋里人,邢夫人是她的婆婆;就是赠衣发生在第五十一回,而在刚刚不久的第四十六回,才有了“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邢夫人正与王熙凤产生了嫌隙。平儿给岫烟衣裳,再说是自己做主,也毕竟要算到王熙凤名下。怎么可能不怕“多心闲话”?

可是,平儿还是给岫烟衣服了,因为她做足了功夫,可以避免“多心闲话”。

首先,给岫烟衣服,不是单独给的,而是和给袭人衣服放在一起。并且给袭人的有“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还配着“玉色绸里哆啰呢的包袱”,再加上“大红猩猩毡的”“雪褂子”,给岫烟的却只有一件“大红羽纱”的:袭人是主,岫烟是陪。

这样可以堵上邢夫人的嘴:“袭人是王夫人赏识的人,难道还没有衣服穿?我送她几件,是锦上添花,不是小看。”既然送袭人衣服不是小瞧,那送岫烟衣服当然也不是了。

第二,平儿特意选了“半旧”的衣服,又特意申明是“把这件顺手拿将出来”,都是刻意淡化赠衣的“刻意”性,减少“多心闲话”的可能性。

还有第三,我又要说到时间线的问题了。平儿赠衣,并不是在“岫烟穷得当棉衣”之后。当棉衣是春天,“这天还冷得很,你怎么倒全换了夹的?”平儿赠衣却是前一年的隆冬。也就是说,“平儿赠衣”早于“岫烟当衣”又早于“宝钗赎衣”。

在平儿赠衣之前,稍早一点,有贾母赏给宝琴凫靥裘;稍晚一点,又有贾母给宝玉雀金呢。把赠送一件衣服,夹在这么多的赠衣或赏衣之间,也避免了“多心闲话”——以薛家之富,贾母也猜测“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来”,宝玉也相信宝琴的外国美人诗“在南京收着呢,此时那里取来?”就像下雨天没有伞,大家都相信是忘了带,有谁会怀疑“你家一定很穷,买不起伞”的?

既然不是因为穷而没有遮雪之衣,寻赠衣也就与“小瞧、看不起”无关,也就不会引起“多心闲话”了。

别急,还有第四。当初邢夫人“便将邢岫烟交与凤姐”,王熙凤是奉命照顾岫烟的。而且王熙凤很鬼,故意安排岫烟和迎春住,“倘日后邢岫烟有些不遂意之事,纵然邢夫人知道了,与自己无干”,先把自己摆脱出来。怪不得批书人都说“凤姐一番筹算,总为与自己无干。奸雄每每如此。我爱之,我恶之。”叫人又爱又恨。

有了王熙凤“与自己无干”的“筹算”,先保持了距离,然后才通过观察、逐渐了解了岫烟,才有了“比别的姊妹们多疼他些”。这样一步一步走来,“邢夫人倒不大理论了”。平儿的赠衣,就发生在“邢夫人倒不大理论了”的阶段。

平儿赠衣,不是平儿的个人行为,而是代表王熙凤。王熙凤还故意取笑:“我的东西,他私自就要给人。我一个还花不够,再添上你提着,更好了!”更把王熙凤剥离出去——毕竟,邢夫人不满意的是王熙凤。平儿当然是凤姐的心腹,可到底差了一层。

宝钗、王熙凤、平儿,都是聪明人,都有帮助人的时间。只是她们的立场不同、角度不同,想法当然也不同。于是做出事情来,也就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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