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因果作为世间的定律之一是可以用来解读大部分历史事件的，比如，前秦帝国的崩溃是一个结果，那么造成这个结果的因是早就形成的，且在苻坚第一次南征时相关问题就已经暴露，只是苻坚没有秉持实事求是的态度进行复盘。

秦军在第一次南征时暴露出的问题分别有：内部不团结、苻坚急切的心态、秦军相对于晋军并不拥有绝对的优势...再加上东晋此时也有谢安、谢玄和桓冲等门阀精英在打理东晋的军政，秦军很难跨越长江的天险。

先说秦国的内部问题。苻坚用兵蜀地实际上就是在为大规模南征做准备工作，拿下蜀地以占据长江上游的顺流之势然后复制西晋灭吴时的军事战略。至于灭凉、灭代也是为了解决后方问题，以保证在南征期间后方的稳定。

对于苻坚心中的宏大蓝图，秦国大臣内心是清楚的，所以早就在劝苻坚放弃南征，太史令张孟就以天象为由给苻坚做工作：“慕容暐父子兄弟，我之仇敌，而布列朝廷，贵盛莫二，臣窃忧之；宜剪其魁杰者，以消天变。”

苻坚不听。

普通大臣无法说服苻坚，那么作为被苻坚重用的宗室苻融就只能亲自出马：“东胡跨据六州，南面称帝，陛下劳师累年，然后得之，本非慕义而来。今陛下亲而幸之，使其父子兄弟，森然满朝，执权履职，势倾勋旧。臣愚以为虎狼之心，终不可养。星变如此，愿少留意。”

苻坚呢，则给出了一个宏观的理想：“朕方混六合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汝宜息虑，勿怀耿介。”

从苻坚的回答我们就可以看出其重用鲜卑人和羌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整合胡人的力量助力自己完成一统大业。从苻坚在统一北方的过程中姚苌等人常被作为主力部队就能看出来。

同时，从苻融的话中我们也能分析出苻坚重用别部胡人的目的，苻融所谓“势倾勋旧”，意思是，鲜卑人和羌人等胡人势力的权力已经超过了秦国勋贵。

苻融是宗室的代表，其肯定代表了秦国的内部势力，说明秦国勋贵和宗室已经对胡人侵夺他们权力和利益的现实非常不满。

至于苻坚为何会重用姚苌和慕容垂等人，并将他们提拔到重要位置上，就是为了制衡宗室和氐人勋贵。相比胡人，宗室和氐人豪强才是对苻坚最大的威胁。

但苻坚此举虽然实现了权力的制衡却也同时引起了氐人和羌人、鲜卑人等胡人势力的矛盾，影响了前秦内部的团结，是制约秦军南征的重要因素之一。

从一件事情就能看出秦国朝堂浓烈的火药味。374年十二月，有一个人进入光明殿大呼：“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

鱼羊合起来就是鲜卑的“鲜”字，其用意已经很明确了。但意外的是，此人却并没有被抓获，说明此事件是氐人实力派的集体策划，否则很难解释这一极不合常理的现象。

为什么慕容垂和姚苌等人在苻坚遭遇淝水之败后会离他而去，一个是复国的政治需求，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无法在秦国的体系中生存。

接着，秘书监朱彤和秘书侍郎赵整等人也劝苻坚诛杀鲜卑人，苻坚依旧不听。面对苻坚和慕容垂的段夫人同游后庭的场景，赵整还特意编了歌词故意刺激苻坚：“不见雀来入燕室，但见浮云蔽白日！”

由此可见，姚苌和慕容垂等胡人势力遭到了氐人的集体排斥，前秦的内部矛盾已经相当激烈。这一点，王猛肯定是心知肚明，所以才在次年（375）六月去世前特意劝苻坚：“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

还是在强调内部矛盾。

苻坚依旧是不听。

378年二月，秦军正式南征。此次南征，苻坚的目标是襄阳：京兆尹慕容垂，扬武将军姚苌共步骑五万攻南阳，经南乡（河南淅川县）而下；领军将军苟池、右将军毛当、强弩将军王显，共步骑四万出武当（湖北均县）；征虏将军石越率精锐骑兵一万出鲁阳关（河南鲁山县西南）。这三路大军都与征南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守尚书令长乐公苻丕会师。

苻丕是当年四月抵达沔北的，随之展开对襄阳的攻势。

襄阳是秦军第一次南征的重点 图源/剧照

此时，兖州刺史彭超又给苻坚建议，请求出兵攻击淮南，东西并进，以减轻苻丕在中部的压力。苻坚同意。

也就是说，秦军此次用兵分为两个方向，中游的襄阳和下游的淮南。秦军在下游的人事安排如下：遣后将军俱难为都督东讨诸军事，和右禁将军毛盛、洛州刺史邵保共率步骑七万进攻淮阴和盱眙。

在苻丕兵围襄阳期间，慕容垂也攻下了南阳，南下与苻丕会师。

十二月，在秦军没有拿下襄阳的情况下御史中丞李柔就弹劾苻丕，请求将苻丕下廷尉治罪。苻坚于是派使持节去前线责问苻丕，并赐剑曰：“春不捷，汝可自裁，勿复持面见吾也。”

大家都说苻坚是妇人之仁，实际上苻坚杀起宗室来可是一点也不手软，登基不久就以太后的名义杀了兄弟苻法。如今对苻丕，依然是强势态度。

此举直接暴露出了苻坚急于图功的迫切心理。苻坚的不理智还表现在，他准备派苻融率领关东的六州之兵会于寿春，命凉州刺史梁熙举河西之众为后继。而且，苻坚还准备亲自前往前线。

前秦内部本来就矛盾重重，苻坚如果离开长安大本营，那么前方一旦战事不利，后方马上就可能会崩溃，对于此，王猛早就劝过苻坚。370年，王猛二次伐燕，苻坚前往灞上送行，对王猛说：“吾当亲督万众，继卿星发，舟车粮运，水陆俱进，卿勿为后虑也。”

王猛赶紧劝苻坚：“您还是给燕国君臣盖好房子等着我得胜的消息吧。”

就是怕苻坚离开长安会出事情。结果呢，苻坚还是来到了前线，搞得王猛相当紧张。

如今，长安的局势更加复杂，如果苻坚离开，那么前方可能的败局马上就会引发后方的矛盾，导致帝国迅速崩溃。后来淝水之败后的现实也验证了这一点。

所以，前秦的灭亡和苻坚个人的急切心理是有很大关系的。

还好，苻融及时劝止了苻坚：“未有动天下之众而为一城者。”

面对苻坚的责问，苻丕只能放弃打消耗战的想法急攻襄阳。379年三月六日，秦军攻克襄阳，擒晋将朱序送往长安，苻坚以朱序为度支尚书。此时，慕容越也攻克了顺阳（河南淅川县），擒太守丁穆。四月二十六日，韦钟又攻克了魏兴。

于是，自襄阳汉水上游地区，尽为秦军所略定。苻坚以中垒军将军梁成为荆州刺史，给兵一万镇守襄阳。

但下游战场却并没有这么顺利。秦军前期相继攻克彭城、下邳和淮阴。五月十四日，又攻克了盱眙。接着，秦军又以六万之众围攻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高邮县西北），距离江北的广陵仅仅百里，东晋朝廷大震。

面对灭国危机，东晋团结一致，调兵遣将，以征虏将军谢石率水师屯兵涂中（滁县），右将军毛安之率军四万屯堂邑（六合县北）。谢玄也率兵从广陵出发来解围。

二十五日，两军大战，秦军战败，退保盱眙。六月初七，谢玄乘胜和田洛率军五万反攻盱眙，秦军又战败。在秦将邵保战败的情况下，俱难和彭超退兵淮北。

但晋军并没有打算放过秦军，继续追击，于淮北再一次打败秦军，秦军全军覆没。

秦军在江淮战场的失败不仅导致损兵折将，同时也暴露出了秦军的弱点，秦军并不适应在江淮水网纵横地带作战。当然，秦军的惨败也和东晋面临灭国危机必须全力以赴应对战争有关系。

秦军在淮南战场遭遇惨败 图源/剧照

同时也说明，东晋此时还是有人才的，庙堂有谢安这样的政治精英，军队有谢玄、朱序这样的军事精英，就是在秦军兵围襄阳的困境中，朱序还数次主动出击秦军，其个人能力由此可见。

更重要的是，朱序等人还特有气节，根本就不怕秦军的兵威。同样有气节的还有顺阳太守丁穆，秦军在攻克顺阳之后苻坚要给丁穆授官，丁穆坚决不要。秦军在攻克魏兴之后，太守吉挹直接绝食而死。

说明东晋此时还是有人的。这一点，王猛是有清晰认知的，其在去世前就曾对苻坚说晋上下安和，劝苻坚不要冲动。再加上东晋的正朔优势，其对秦国来说绝对是一块硬骨头。

至于秦国在淮南之败后为什么内部能够保持稳定，一个是因为苻坚坐镇长安，一个是秦军只是部分出动，并未遭受重创。

但此次用兵也极大消耗了秦军的实力，秦军攻克襄阳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在江淮战场又损失了六万精锐，中游和下游的损失加起来差不多有十万精锐左右。

氐人实力本来就有限，而苻坚却还在382年派出了远征西域的大军，以骁骑将军吕光为使持节都督西域征讨诸军事，率凌江将军姜飞、轻车将军彭晃、将军杜进、康盛等率军十万、铁骑五千，远征西域。

又减弱了秦国的军事力量。

总之，前秦的问题在第一次南征期间已经完全暴露，苻坚如果清醒的话就应该改变战略，将一战解决东晋问题改为蚕食战略，但苻坚却得出了一个结论：

要想灭掉东晋，必须得动用举国之兵发动全面之攻势，而且自己必须御驾亲征。

结果可以想象，前秦的问题只会被放大，东晋在灭国危机的倒逼下只会更加团结，秦军的惨败，前秦帝国的崩溃已经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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