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出狱那天阴雨连绵。

狱警把我带到门口：「737648号，你被释放了。」

随着陈旧的铁门被推开，空气混杂着雨水的酸味被卷入我的鼻腔，有些刺激

一年时间，说长也不过转瞬即逝。

我看见远处的妈妈，快步迎了上去。

「小开……终于……妈妈终于又能抱到你了……」

我紧紧抱住怀里抽泣的妈妈，一年来积攒的委屈突如其来地涌上心头，但我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一年不见，妈妈的发丝又白了不少。

雨水愈来愈肆意地浇打在我们身上，逼迫刚重逢的母女不得不分开。

2.

陈旧又偏僻的老城区，是我住了二十年的家。

爸爸仍旧盯着手上的报纸，像是要把它看穿一般。

看见妈妈，他阴阳怪气地嘲讽：

「接你那光宗耀祖的杀人犯女儿回来啦？」

我面下一沉，刚想开口。

身后，矮小的妇人拽住了我的衣角，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摇摇头。

这个家，并不欢迎我的回归。

我并不觉得难过，相反是已经习惯了。

房间的桌子上，一枚橙黄色的手机静静地躺在上面。

岁月的洗礼太沉重，防氧化的手机壳也禁不住泛了黄。

上面，我亲手贴的hellokiity贴纸还在对我笑。

我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也慢慢破碎开。

我杀死了自己的男友赵笙。

这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

我慢慢，慢慢拿起了它。

手机是满电的，可以直接开机。

但是我有点害怕。

因为打开手机就意味着，那些我在监狱中慢慢淡忘了的回忆，又会像回魂般，一股脑地闯进我的脑子里。

拿起，放下，拿起，放下……

我终究还是没打开它，只是把它扔进了我的行李箱。

对于我要搬走这件事，我爸没有任何的异议，相反，他估计巴不得呢。

我早就习惯了被人唾弃。但当我推着行李从我两岁半的弟弟面前经过时，他模糊不清地朝我说的那句「杀人犯」，还是给我带来了浓浓的挫败感。

3.

我搬到了闺蜜闻樱家。

闻樱亢奋地拉着我聊了一宿，直到我再也抵不住袭来的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很不安稳。

我又梦到了那天的场景——

我双目猩红，狠狠地扼住赵笙的咽喉，感受着他的气息一点一点被抽空，最后一命呜呼。

梦的场景太过真实，甚至我的犹豫和抉择也能重现。

醒来时是一身冷汗。

我换了个新手机。

因为我有案底的缘故，尽管是顶尖985出身，我找工作时依然屡屡碰壁。

他们只是委婉地说：「你和社会脱节太久了。」

我知道我现在没有资格挑，于是我做上了一个游戏公司的保洁。

其实干这些事对我来说不算苦，毕竟从小在那样苛刻和不平等的环境中成长，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干过。

但我习惯了监狱里的生活，所以当我拿起那框满是沾着排泄物的纸时，我还是犯了恶心。

臭味穿过那层绵薄的口罩，一下又一下地刺激着我的嗅觉神经。

从抗拒到麻木，也不过堪堪一周。

今天是个阴雨天，雨滴一下又下地拍打在灰玻璃上，组成好听的韵律。

于我而言，这是种治愈。

刚做完夜班卫生，想着应该不会有人来了，于是我不顾形象地跌坐在门口。

好累。

我才发现，底层人民的生活，竟比监狱里还要辛苦。

可能是太累了，我没听见身后慢慢贴近的高跟鞋声。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声音温婉：「您好，坐在这里挺脏的，我要下班了，您要不去楼上我的办公室歇息？」

我有些怔愣，这是我出狱以来，第一次有陌生人对我这么温柔。

两年前的事情闹得很大，本市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听闻一些风雨，所以我的同事们都对我避之不及。

我不敢转过头去。

「您好？是睡着了嘛？」

「没关系的，只要您歇息完了帮我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就行，我相信我们公司的保安。」

女孩的嗓音温柔至极，情商也出奇地高。

我转过头，刚要回应，却在看到那张脸后，犹若五雷轰顶。

怎么会这么巧……

她是赵笙的妹妹，赵毓。

我们离得很近，四目相对，我看见赵毓的表情，从笑颜如花慢慢变成了不可置信。

我猜她是认出我了，只是不确定。

果不其然，下一句便是。

「你是……花开？」

我匆忙地躲过她的眼神，闷声回道：

「不是，小姐，你认错人了。」

我想跑，但她拼命地拽住了我。

「你就是！你就是花开！你出狱了？！」

「你出狱了？」

「凭什么？你杀了我哥，这么快就出狱了？」

「你凭什么能安然地活在这？」

那些尖锐伤人的话语，刺穿了我的耳膜，直击我的灵魂。

那残破不堪的灵魂，又碎了几分。

我看着眼前和赵笙五分像的脸，想起她二十出头时乖乖地喊我嫂子的模样。

如今的少女花容失色，眼泪糊去她精心画好的妆，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喊着那些于她不公的事实。

我同情她的伤痛，也理解她的不满。

明明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少女。

直到她喊累了，对我拳脚相向，我都没有反抗过半分。

我只觉得，这是我该得的。

少女的眼里满是厌恶，她站起身，高高在上地俯视我，与看我旁边那袋垃圾的眼神如出一辙。

我看见朱唇轻轻地吐出恶毒的语句：

「花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

4.

少女踩着高跟鞋走了，走得潇洒昂扬。

我嚼碎了这句话，可是越深入一分，就越发苦涩。

闻樱今晚有聚会，不会那么早回来。

到了家，冲洗完身体，我拿出柜子里的医药包。

赵毓弄出的痕迹并不重，只是一些小破皮和淤青。

我简单处理完后便上床了，虽然只有十点。

翻来覆去，夜不能寐。

一闭眼就是赵毓梨花带雨的脸。

我和赵笙在一起时，总觉得她很可爱。

我是真的把她当成了我的亲生妹妹，对她百般疼护。

她难过时，我总是笑着安慰她：

「不哭不哭，这么好看的脸哭肿了就可惜咯。」

罪魁祸首是我。

时隔两个月，我重新翻出了那部橙黄色的手机。

屏幕壁纸是我们三个人。

我和赵笙在亲吻，赵毓在下面调皮地比了个爱心。

那时的我们，嘴角边都挂着幸福的笑。

变故来的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