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跟我说,他小时候住在旧时大人家的第宅里,一条陪弄走到底,有五进院落,住着三十几户人家。
第三进里的二楼,东边一间住着一个老姑娘,约摸30多岁了。
傍晚,天色渐向黑暗还拖着丝丝灰白时,或下雨时特别是瓢泼大雨时、老宅子益加空寂时,她的房间里传出了口琴声:柔情、缠绵……不夸张地讲,感染了宅院里的大家。
我笑了,食指点着老唐说:你老了,怀旧了,怀旧就意味着给岁月披上了面纱,一切都变得安静、隽永了。太夸张,当今有音乐才艺的人,不要太多,就音色、音域而言,口琴相对来说较为弱势。
老唐正色地跟我讲:时代背景不同,当年的人要朴素得多,不像当今这样复杂,容易感动;再讲当年有才艺的人,她们是人琴合一,琴声就是情感的流露,现在是表演,太多的人游走在琴声之外。
我不吱声了,听老唐讲。
老唐:这个老姑娘叫什么,直到她搬走,我都不知道,后来我工作了,偶然去了她工作的厂里,她已是那家厂里的副总工程师了,姓肖。
现在剩女满街满都是,当年老姑娘不多的。都讲老姑娘脾气有点古怪的,这是真的。
住在这种老房子里,金相邻、银亲眷,抬头不见,低头见,很难有距离的。讲得难听点,楼上小便,楼下都能听得隐约。邻里间见面都是脸带三分笑的。她却不笑,有人热情地招呼她,她也只是淡淡地浅笑,将人家搭讪的话头掐断了,太冷太怪。
她当然不被大家待见,一个老太婆讲了:这只女人难嫁咯,要嫁人先要学会做人。几个老太婆点赞,这句闲话有道理的。
但是,她的琴声让宅院里大多数男男女女对她怀有了好感。
现在的世界太妖娆了,当年太清汤寡水了,港台歌曲让大家尘封的情感,破茧成蝶了。
她常常吹的曲子,并非是高山流水、阳春白雪,大多是接地气的邓丽君的歌曲,受欢迎的程度是现在的人不可想象的。
当年,邻里间为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穷吵,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一般吵架的辰光大多是夜饭前后。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当事人正骂得热血沸腾时,她的琴声响起来,相骂的声音顿然轻了,避开了她的琴声,等她曲终了,他们再继续……
她受到了大家的尊重。偶遇她与她打招呼的方式都是另类的,微笑,点到为止。让她作为例外,站在邻居圈子之外,且静静的。
那年的雪下特别大,老唐住的宅院也发生了意外。她的房间里有男人了。那个男人的模样,让大家觉得世事不公,甚至愤怒。那男人又老又高,高得怪里怪气,像只呆鹅,呆鹅还戴了副洋瓶底一样厚的眼镜。
她们是什么关系,她要嫁给她,鲜花插在牛粪啊。
她笑容可掬地挨家挨户发着喜糖。她要跟那只呆鹅结婚了,提前给大家发糖。看到她笑得这样开心,大家竟然不再计较那只呆鹅的丑陋了。
她发糖后没多久,就搬走了,她跟对门的李阿姨说了,她老公单位里分了婚房。
老唐的邻居跟他同龄的戆大阿三,那年突然想写诗,差点把老唐笑死。阿三写过无数的诗,都给老唐抢毙了,唯有一句刻在了他的记忆中:那年的冬天,我的一件快乐丢在了茫茫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