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这条街出了名的大善人。

她的口头禅就是：“等我死了之后还能一直都让人记得我的名字，念叨我的好，那我死也能瞑目了。”

为了那些虚名，她让自己的家人吃不饱穿不暖，甚至间接的害死我爸。

后来又将魔爪伸向了我。

而等到她在年老无依的时候，又第一时间想到了我。

1

看到电视里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说熟悉是因为那个人是我妈妈，说陌生是因为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是一个叫做“寻亲”的栏目。

我的母亲罗玉珍在电视里讲着她和她那个不孝女儿的过往。

她讲得可真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要不是她说的女儿的名字和我名字一样，我都要怀疑她还有另外一个女儿了。

外人看了，还以为她是一个多么善良又无助的母亲呢。

只有作为当事人的我知道，她的那些话是多么的荒谬。

罗玉珍的脸上布满了沧桑，看得出来，在我离开后的这些年，生活给她狠狠地上了一课。

以前她都是自己享受着美名，把痛苦留给我和我爸。现在没有我们这两个大怨种替她扛着了，所以她的日子过得肯定不好。

电视里的罗玉珍哽咽着说：“我的女儿叫关婷婷，自从十年前她离开了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了。”

“她爸去世得早，这些年都是我辛苦做好几份工，供她读书的。每当我有心酸和委屈的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咬着牙坚持了下来，从来没有让我女儿受到这些俗事的打扰。”

“但是好景不长，她为了和一个男同学上同一所学校，改了之前商量好的本科的志愿，非要上一所大专。”

“我当然不同意。但是没想到，她竟然为了这件事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里，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这是我女儿的照片，如果有人看到过我女儿，请跟我联系。我会当牛做马的报答你们这些好心人的。”

电视屏幕放大了我的照片，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主持人问：“这是孩子八九岁时的照片吧，你就没有再近一些时期的照片吗？”

罗玉珍尴尬地说：“我们家里条件不太好，后来都没拍过照片。但是这张照片是我女儿十四岁的时候拍的，她现在的样子和照片应该相差得不太多。”

主持人又问：“既然你知道她报考的是哪所学校，那你有没有联系过学校，让学校帮忙查查你女儿的信息呢？”

罗玉珍神色一滞，她没想到，主持人会问这个问题。

她当然没有去查过，因为她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她随口编造的谎言。

但是罗玉珍作为一个常年把谎话挂在嘴边的人，这个小意外当然难不住她。

“我只知道她要报个大专，但不知道是哪个学校。那个男生也是听她说起过，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去他们高中问过，他们班的男同学都不承认。”

主持人接着问：“那你有没有怀疑过，你女儿这些年都没和你联系，有没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毕竟她刚失踪的时候才18岁，她想要独自一个人谋生，还是比较困难的。你有报过警吗？”

罗玉珍说：“不会的，她有主意着呢。她失踪都是计划好的，她现在肯定在哪个地方美滋滋的过着日子呢。可怜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我只是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能再见她一面，这样我死也能瞑目了。”

我腹诽，之前罗玉珍女士的终极愿望还是所有她认识的人都能在她死后念叨着她的好呢。这会就又增加个愿望，也不知道没见到她的这几年里，她还加过什么临终愿望。

看来想让她闭着眼睛安详地死去，还是挺困难的一件事情呢。

我一直看到节目结束，然后平静的关掉电视。

像往常一样，我吃完饭又做了会瑜伽，然后就洗漱睡觉了。

但是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我总会想起，在我还没逃离那个家的时候，我都遭遇了什么。

2

我妈给自己的评价是“要强”和“热心肠”，但是邻居和我妈的同事们给我妈的起的外号叫“傻子”。

你有十块饼分出去九块，那叫大爱。

有两块饼分出去一块那叫有爱。

但当你只有一块饼，却自己饿着肚子不吃，还要分给其他并不愁吃喝的人，那这个只能被人叫作傻子。

我十几岁时长得还像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可见我营养不良到什么程度。

每次家里一做了饭，就会有爱占便宜的邻居上门，夸赞我妈的手艺好。

我妈每次听了人家的夸赞之后都会飘飘然，把家里刚做好的饭都分给邻居。

而我就只能吃粘在锅底的那一点饭粒。

为了填饱肚子，我也曾经反抗过，但得到的都是我妈的谩骂和毒打。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看看对门的芳芳，人家体重才50斤，你体重都55斤了，还惦记着吃饭呢。”

我妈说的那个芳芳，个子特别矮，虽然只有50斤，但却是个名副其实的胖墩。

而我个子高一些，虽然体重比芳芳重，但人却瘦得像个麻杆。

当我质问我妈的时候，我妈就会讲出她那句一直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我这叫助人为乐，你不懂，这样别人都会念叨着我的好。每个人提到罗玉珍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竖起大拇指。这样等我死的那天，我也能瞑目了。”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什么叫瞑目，但我真的想过，如果我妈死了，我的日子可能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

小时候，我爸经常到外面出差。每次他出门都要好久，每次他回来的时候也都会给我带一些玩具和漂亮的小裙子。

那些东西是我童年时唯一的色彩，因为那是为数不多的我有，但是别人没有的东西。

但是我妈，却一贯的发挥着她的热心肠。

邻居刘大妈看到我的裙子，就在那感慨：“哎呦，这么漂亮的裙子，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呢。不愧是南方货，这颜色这做工，可真是好呀。”

“可惜我儿子不争气，挣不到钱。我孙女都快嫁人了，都没能穿上这么好看的裙子呢。唉，没办法，谁让她没有一个争气的爸爸呢。”

其实刘大妈的儿子挣的钱不少的，只不过钱都用来自己吃喝玩乐了，不会花在给儿女买新衣服上面。

但即使这样，也没耽误人家儿女吃饱穿暖。

我妈听到这话，圣母心又爆棚了。“可惜你大孙女和婷婷的身高体重差得太多，这件裙子她穿不下，不然这条裙子就送给你孙女了。”

刘大妈看话题转过来了，立马接上：“哎呦，这有什么关系，我可以拿回去给改成一件上衣，这样就能穿得下了。”

说完，她立刻就要上手把我身上的衣服给扒下去。

我当然要反抗，我大叫着跑开，却被我妈给拦下了。

“你个讨债鬼，刘大妈看上了你的裙子那是你的福气。你把这个裙子给刘大妈的孙女穿又怎么了，人家会感激你的。”

刘大妈说:”可不，我们一家都会记着你们的好的。玉珍啊，像你这么善良的人，可不多了呀。”

我妈听了这句话，就更激动了。

她跟刘大妈说：“我家那口子一共给婷婷买了两条裙子，我把另一条也给你拿上吧，给你孙女换着穿。”

刘大妈说，“那敢情好啊，我孙女有新衣服了，我把另一条裙子就给我大孙子改成短裤穿。省得他见姐姐有新衣服穿他却没有，心里不是滋味。”

我一个小孩子当然挡不住两个大人联合上手。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抢走了我身上穿的这条裙子，同时还把我爸给我带回来的另外一条裙子也拿走了。

年幼的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会这样对我，最开始的时候，我会把这些事情讲给爸爸听。

我爸只会跟我说，你妈也不是故意的，你喜欢什么，爸爸再给你买好不好。

结果就是，我爸新买的那些东西也被我妈拿去博“美名”了。

所以后来我知道了，在我长大之前我都保护不了我的东西，所以之后每次爸爸问我喜不喜欢他送给我的东西的时候，我都会告诉他，我不喜欢，让他不要再给我买了。

那是年幼的我唯一能想到的，能保护我和我爸爸的方法了。

3

我爸常年在外奔波，就为了多挣点钱。但他自己也没想到，他赚来的钱，并没能改善他和他女儿的生活。

他辛苦的付出换来的只是他妻子自以为是的美名。

但我妈的特点，除了自以为是的热心肠之外，还有她那个所谓的要强。

这要强也有限定条件的，前提是她能攀比得过。对于攀比不过的那些人，她就会开始跟人家吹牛。

她在外面把我爸塑造成了一个能赚大钱的人。但实际上我爸也只是一个兢兢业业，靠着出差补助、加班补助以及对自己极致的抠搜，赚到辛苦钱的人。

不过即使这样，我妈也不满意，她对外夸大了我爸的收入。

因为我的邻居们很多都和我爸在一个工厂上班，工厂的收入大家也都有所了解。

尤其是有一次我妈吹牛的时候，遇到了厂里财务科的人。那个财务科的人说，我爸的工资并没有那么高。

于是要强的我妈，又开始为她的谎言编故事。

“你不懂，经常出差那是有外捞的。吃喝都有专门的人接待，不用自己花钱。而且人家还会给你好处费。手里过的钱多了，只要随便漏一点就能吃香喝辣的了。”

殊不知我妈吹牛的这番话，被有心人听了进去。

他们看我妈平时表现得那么大方，以为我家里有很多钱呢，就盯上了我爸的那个职位。

于是有人写举报信告到了厂里，说我爸贪污受贿，占公家的便宜。

厂里立即成立了调查小组。虽然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证明我爸贪污了公款，但有好多邻居作证，我妈确实说过那番话。

于是厂里把我爸给开除了。

因为这件事，我爸和我妈大吵了一架。我爸让我妈去找厂领导，让她跟厂领导讲明事实。

但是我妈胡搅蛮缠，说什么都不愿意去。

“我去找他们，那不就说明我之前是在吹牛了吗？我才不要去，我可是有身份、有面子的人，怎么能为了这种事拉低我的档次。”

和我妈结婚这么多年，我爸也慢慢认清了我妈是什么样的人。

正好那段时间我奶生病了，需要用钱。我爸看我妈这条路行不通，也就没和她继续争执，而是到工地上找了一个搬砖的工作。

我奶一共生了两个儿子，我爸还有一个大哥。平时奶奶主要和我大伯一家生活。

但是奶奶生病了，这个医药费肯定是需要两家一起承担的。

我爸勒令我妈拿出家里的全部积蓄，但是等看到存款的时候，我爸傻眼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整日辛苦工作，我们家过得也是上顿不接下顿的，存款却只有5000块钱。

我妈委屈的说：“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吃饭、穿衣服还有孩子上学，哪样不需要花钱。”

我和我爸都知道，那些钱都被她花在了无关紧要的地方，就为了博她的美名。

但是都这个时候了，多说无益，把奶奶的医药费赶快交上才是正经。

我爸找人借了钱。

虽然我妈这个人声名远扬，但是我爸在朋友间还是有些信誉的，可算是凑到了三万块钱。

我爸准备把这些钱给大伯送去，好让大伯去把医药费给交了。

但是那天是个法定节假日，去工地上干活的话有三倍的工钱，我爸舍不得这个钱。

于是我妈就自告奋勇，说她去找大伯。

我爸想着就是个跑个腿的小事，也就让我妈去了。

结果三天之后，当大伯母找上门管我爸要医药费的时候，我们才知道，我妈并没有把那个钱给大伯家送去。

正在我爸质问我妈，那个钱哪去了的时候，一个表彰的锦旗送到了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