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及笄那日，我最爱的人将我送给了我的杀父仇人。明明在我14岁那年，他说过会娶我为妻，白首不离。可现在他却说，我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我恨过、闹过、怨过，都无济于事。现在，他就这么毫无波澜地看着我和沈铎朝着他深深一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而他宋榷便是我们要拜的高堂。

1

我叫宋岁岁，是宋榷给我起的名字。

我原是没有名字的。

自我出生起便被关在一个昏暗狭小的屋子里，边上还关着许多和我一样的小孩儿。

大一点的时候，关着我们的人便抓着我们去街上乞讨，于是我便逃了。

第一次逃，被狠狠地打了一顿。第二次逃，被打断了胳膊。第三次逃，被打断了腿。

此后我便也不敢逃了。

但正当我要认命之时，宋榷出现了。

那是一年大雪纷飞，地上积满了雪。我被逼着穿着破旧单薄的衣裳在街上乞讨。

我的睫毛在寒风中打颤，我感觉自己快要冻死了。

但在这时——宋榷来了。

我至今日还能记着他那时的模样。

他着一袭淡绿色长袍，撑着把油纸伞。桃花眼里带着一丝怜悯和惊讶。

只是彼时的我，并不晓得，他眼里的那丝惊讶，是何缘故。

以至如今知晓的我，以覆水难收，再难回头。

那时的他，目光是那样的温柔，语气是那样的动听，他就那样坚定地，把我带出了那个深渊。

2

我随着宋榷回家后，他问了我许多过往的故事。

宋榷听完后，眼神中止不住的心疼。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用坚定的语气告诉我「此后，我定不会叫旁的欺了你去。」

宋榷还给我起了名字，叫岁岁，宋岁岁。

他说「它定保你岁岁平安。」

岁岁，多好的名字啊，我暗自欢喜了很久，忍不住与周边的人炫耀，我终于有名字了。

我要它保我和宋榷，一起岁岁平安。

宋榷记得我的喜欢，我的恐惧，待我无比细心。

我心里的那层冰，渐渐地被他融化了。

我也问过宋榷，为何要救我。

他说，那日见我蜷缩在一旁，像极了一只濒临死亡的雀儿。他于心不忍，便带我回了家。

彼时的我是全然信了的，直到14岁那年，一个和我长相及其相似的女子来到了宋府，那时的我才知道，原来我左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而我那样欢喜的名字，不过是因为那位女子的小名，叫岁岁。

宋榷想要岁岁平安的人，从来不是我。

宋榷收了我做义妹，此后我便以他为兄长做称。

我刚到宋府之时，是极为拘谨的。

宋榷怕我不适，便时常陪着我四处玩乐。

我们到城北走街串巷，到城南骑马赏花。他还会陪着我放花灯、吃糖葫芦、带我喝茶听曲，识字作画。只要是我想的，他都会带我做。

那年我被晋安候府的小候爷弄伤了，我原是不愿同他说的，只是被他自己发现了。

他不顾一切地去王府兴师问罪，哪怕我只是磨破了点皮。

那日过后，小侯爷确是同我道了歉。但据说事后，弹劾宋榷的折子又多了许多。

宋榷在朝中本就举步维艰，他这么一做更是让自己处境艰难，我为此感到无比地愧疚。

但宋榷却对我说。「你休要胡思乱想，为你，怎么做都是值得的。」

3

说来也巧，从那日过后我和小侯爷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小侯爷叫沈铎，是晋安候的独子，沈铎的姑姑，乃是当今的皇后。

沈铎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张扬跋扈惯了。

他第一次在别人身上吃了瘪，竟觉得无比的有趣。

于是隔三差五地要来寻我。

我不想理睬他，他便死乞白赖地缠着我。

他知我喜爱绿色衣裳，他就会全国各地寻好看的绿色布料，来给我做衣裳。他知我爱骑马，便在城北建了个马场，以便让我无事过去骑马玩儿。

有一日，沈铎神神秘秘地来寻我，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就要往外跑。

他捂着我的眼睛，带我到了一个地方。

我想把蒙着我眼睛的眼罩揭开，可他不许。

他绕到我的身后，冰凉的手划过我的颈边，我感觉他的呼吸声在我耳边摩擦。

他掀开了我眼前的那层纱，我看着面前的景象，愣住了。

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景象，整整一院子的牡丹花。

我是很喜欢牡丹的，我曾在皇后娘娘的宫里见过。可牡丹是国花，在我朝唯有皇后才可赏得。

因此我虽喜欢，却也不能够去种养它的。

可今日，今日沈铎却敢冒着大不违之罪，为我栽满了一院子的牡丹花。

我看见沈铎笑颜如花地站在我面前，指着这一院子的牡丹花对我说。

「岁岁，我知你喜欢牡丹。便亲自种了一院子的牡丹赠予你。我自己刨土、自己种植、自己施肥，这院子里的一切都是我亲手做的。」

「岁岁，我敢说，这天下，除了当今圣上，也只有我敢为你种一院子牡丹。」

「岁岁，你可愿嫁于我？我定会待你好的，我的身边也只会有你一个人，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我看着沈铎的模样，眼泪止不住地流。沈铎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愿意为我低头，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可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我的心里心心念念的只有宋榷。

我拒绝了沈铎，并告诉他我喜欢的只有宋榷一人。

沈铎自嘲地笑了笑，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他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

「岁岁，你不必感到抱歉，原也只是我一人的情根深种。我可以等你，等你到回心转意的那天。」

「只是岁岁，你要记住，宋榷不是个简单的人，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不知沈铎作何缘故同我如此说，但沈铎向来是不会骗我的，可我也总也是不愿去怀疑宋榷的。

4

说到我对宋榷的感情，我本是正儿八经地把他当作兄长的，可惜这份感情在相处中慢慢变了质。

我起初对这份感情是极为不耻的，毕竟说什么，宋榷都是我名义上的兄长。

我很害怕被宋榷发现，害怕宋榷觉得我是个如此龌蹉，如此不堪，如此敢觊觎兄长之人。

于是我便开始躲着宋榷。

渐渐的，宋榷发现了端倪，便询问我究竟是为何。

我看着宋榷，心里碰碰直跳，我觉着我这般煎熬，又是为了个何？所幸全盘托出，做个了断罢了。

宋榷听了我的话，止不住地笑。

「岁岁啊岁岁，我又何曾真把你当作妹妹？我原是不敢同你说这些的，只怕你把我当作那般污秽之人。原你也同我这样的想法。待你及笄那日，我们便成婚，可好？」

我听完宋榷的话，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我做梦也想不到我有朝一日能与宋榷成婚，我恨不得立刻便及笄。

我初到宋府时，方才8岁。而那一年，我刚满14岁，彼时的我只觉得那日能被宋榷救走，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

直到那一日......

那日春和景明，宋榷带着我去骑马看桃花。

他折了一朵桃花给我，他看着我的目光很深远，竟让我觉着他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我记着你是最喜欢桃花的。」

我接过桃花，愣了半天。我一直是对桃花过敏的，宋榷不可能不知道......

我心里说不出来的乱，脑子里不断地回想起下人们说的话。

他们说我像极了林小姐，连鬓角处那一颗红色的印记都一模一样。

我让自己不要去想太多，宋榷一时忘了也说不准，下人们的闲言碎语更是万不能信。

于是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装作一副无事的样子随着宋榷回了府。

直到我在府前，看到了那于我长相极为相似的女子。

那时，我便知道了，这一切于我不过是水中捞月，南柯一梦罢了。

5

那位和我长相及其相似的女子，名叫林青婉，长了我八岁。

林青婉是林家的嫡长女，与宋榷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时年时局动荡，林家一家独大，树敌太多，被眼红的人陷害，满门抄斩。

林家的仆人十分忠良，在危难之时拼死将林琴婉送走，让她逃出此劫。

只是宋榷并不知道此事，那时候的他年龄也小，所有人都告诉他，林青婉已经死了。

他心如死灰，于是便想离京到江南去修养一阵。

也就是在那，宋榷遇到了我。

宋榷说他看到我的第一眼，便觉得我像极了幼年时的林青婉，等他凑近看向我时，发现了我鬓角处的那一抹红色印记，便再也忍不住带我回了府。

林青婉看到我，也愣住了，似是也没想到会有人与她那般相像。

她看向我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和抵触。

彼时的我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她把我当作抢走宋榷的人。

我只觉得有些好笑，我自嘲地想，白月光回来了，那还有我这个替身什么事呢？

实际上的确如我想的那般。

林青婉回来之后，宋榷的眼里也只有她了。

宋榷对林青婉的好，是我再怎么样也不能企及的。我曾以为他那样是爱我，却没想到他对我的那些好，都不及他对林青婉的万分。

6

林青婉逃走后便四处流浪，因不敢返京，也寻不到人给宋榷传信，便这么多年未曾有联系。

只是前些日子，林青婉父亲的门生又向圣上重启了当年林家的事件，并将林家清白的证据系数呈上。

圣上愧疚当年冤枉了林家，便给林家故人追封。

趁着这个风头，林青婉这才进了京。

宋榷怜她吃了许多的苦，便费尽心思想要去弥补她。

林青婉喜欢桃花，他便在府里种满了桃花；林青婉喜欢我的屋子，他便要求我将屋子让我林青婉。林青婉风寒，他着急地将全部的大夫都喊了过去，却全然忘了我也在发着高烧......

宋榷起初对我还有些愧疚的，他在寻了好的物什以后也会顺带着给我一份。

他会时不时来看我一眼，给我带一些我爱吃的糕点。

宋榷同我说「岁岁，青婉她吃了太多的苦，我念着儿时的情谊，总该对她好些的。」

宋榷又说「岁岁，我绝然不会辜负你的，在你及笄那日，我定会八抬大轿，娶你为妻。」

彼时的我信了，信了他终有一日会来迎娶我。

他让我等，我便等，等着等着，便等到了他将我赶出府外，等到了他与林青婉大婚的消息。

被赶出宋府的那日，我到今日回想起来也还是懵的。

那日林青婉罕见地来寻我说话，我实在是没多大兴致的。

只是她一个劲地把我往外拉，我想把她推开，却怕她会顺势跌倒下去，便作罢。

索性在府里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我想。

于是我便随着林青婉拉着走到了湖边。

7

她拉着我越走越靠湖边，边走还边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于我说话谈天。

我看到湖，只觉着不妙，也顾不上太多甩开林青婉的手就要走。

可是在我走了三步之后，我听到林青婉跳入湖里的声音.......

林青婉自己跳湖了，只是没有一个人能为我作证。

宋榷赶到现场的时候，林青婉刚被救上来。

林青婉浑身湿透地倚靠在湖边，那样的瘦弱，那样的我见犹怜。

林青婉哭着扑向了宋榷，告诉宋榷是我将她推下了水。

我对宋榷解释，想让身旁的下人们为我作证。

可他们全都没有，他们全都说，确是我与林青婉发生口角将林青婉推下了水。

我不停地解释，可没有人信我，宋榷也不信我。

宋榷说，他对我很失望，他绝不会允许伤害林青婉的人留在府中。

于是我便被赶走了，赶到了城北的一间荒废老宅里。

那间宅子背朝阳，终日不得光照。因时年未住人而显得无比地潮湿与阴暗。

宋榷就那么把我一个人，把我一个人丢在了那里。

他明明知道我是最怕黑的。

我再一次见到宋榷，已是一月以后。

他告诉我，他要和林青婉成婚了，他还告诉我，让我不要恨他，他是有苦衷的，他至始至终只爱着我一个人。

我觉得荒唐，觉得可笑，左不过是把我当作替身罢了，现在又何必来与我惺惺作态？

我没有心情应付宋榷，只对他说的话默不作声。

他沉默地看了我一会，便走了。

走之前还留下了七八个护卫，守着我的院子。

我知道，他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为了让我今日不去他的大婚上闹。

又过了一个月，宋榷又找上了我。

成婚一月后的他，竟然没有我想象当中的意气风发，居是更加的消沉了。

他那天来，望着我鬓角的红点，告诉了我一件我这辈子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8

「岁岁你可知，青婉是你的亲生姐姐。」

宋榷的话在我耳边不停地回转。

宋榷同我说，当年林家被害，林家下人拼死救走的除了林青婉，还有一个便是我。

彼时我不过才一岁左右，是林家最小的孩子。林家下人怜我年纪小，便也一同将我救走了。

不过我与林青婉不是同一个母亲，林青婉的母亲是林府正妻，而我母亲不过是府上一个侧室罢了。

林青婉是知晓这件事的，难怪她最初见我眼里有那么一丝探究，难怪我们的容貌及其相似，也难怪，我们鬓角处都有一样的红色印记。

我只觉着好笑，我竟做了我亲生姐姐的替身。

只是我不知，林青婉既然猜到我是她的妹妹，又怎能如此狠心设计将我赶出宋府？

我心乱如麻，已然没了心思应对宋榷。

「你且回去罢，旁的也不必多说了。」

只是宋榷并没有走，他用着一种怜悯和自责的眼神看着我，说出了另一件让我悲愤的事情........

「岁岁，害你们林家的罪魁祸首，我已经找到了，是沈家。」

「岁岁，我知我对不住你，但看在我曾救你一命的份上，你可愿为我最后办一件事？」

「岁岁，嫁给沈铎，获取他的信任，借机扳倒沈家，以为林家报仇雪恨。」

我的心坠到了谷底，恍惚间我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只能看到宋榷的嘴巴一开一合。

「这可是林青婉的意思？」我听见我用嘶哑的声音开口。

宋榷眉头紧缩，默不作声。但我确能在他的表情中读懂他的意思。他不说话，便是承认了。

「岁岁，办完这件事，我会娶你，我一定会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