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一直以未来太子妃的标准严苛要求我。
我却偏偏大着胆子在外面养了个美貌郎君。
在府中,我几乎每日都因完不成繁重的功课惨遭训斥。
一有空,我便向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撒气平怨。
他却不气不恼,一步一步教我如何当上太子妃。
殿选之日,太子果真越过了传闻中的白月光和诸多贵女把玉如意递给了我。
我悄悄抬眼,只见我养在外室的美貌郎君居高临下,似笑非笑:“总算把你这烂泥扶上墙了。”
1
我出身琅琊王氏。
几百年来,流水的皇室,铁打的王氏。
我们王家盛产皇后、驸马和宰相。
可是大庆朝的皇帝吸取了前朝的教训,第一忌惮外戚,第二忌惮世家。
以至于开朝以来,王家不仅没出过皇后,连后妃都没几个。
但这都没熄灭我爹娘想把我培养成当朝第一位王氏皇后的心思。
阿爹说我这般美貌,只有皇室才配珍藏。
但我读的话本子里,长得美的一般都是妖妃,最后都得被砍头。
想到这,我便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问:“难道只有被砍头一条路可以走?”
景朔一边为我沐足,一边疑惑抬头:“什么砍头?”
我笑嘻嘻地踩在他的肩头,也不管从盆中带出的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我好看吗?”
景朔神色不明地看向被踩湿的肩膀,喉头微动:“好看。”
“上次让你给我买的那一打话本子,里面长得漂亮的都没有好下场,还有个倾国倾城的妃子被做成了人彘!”
“阿朔,你说,像我这般漂亮的美人,若是当真按爹娘的意思入宫,不得被别的妃子嫉恨死!”
景朔早习惯了我时不时孤芳自赏的话,头也不抬,帮我擦干净双足,并问我:“你想当太子妃?”
我毫不迟疑答道:“才不呢,虽听说太子略有姿色,不过太子以后做了皇帝,定是三宫六院。阿朔,你知道,我喜欢你这种干净的。”
我凑近了些,揽着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又放肆地伸手去捏他的下巴。
眼前人这副皮囊生得实在是顶顶好,眼若寒星,唇似桃花。
虽不爱说话了些,但性子还算温顺体贴。
“可惜你出身实在低贱,爹娘肯定不会答应我嫁给你。”
景朔听了也不恼,反而真心为我着想:“以阿姝的家世,自然是做太子妃最好,听闻当今太子人品贵重,想来不是朝三暮四之人。”
我听了却不高兴:“爹娘天天念叨便算了,你还要与我说教,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连这条命都是我的。”
景朔按住我乱晃的脚,为我穿好鞋袜,低眉顺眼道:“是,我连命都是阿姝的。”
他这样好说话,我剩下的谴责一下堵在了喉间。
只得闷闷道:“以后再说这种让我不高兴的话,我就不要你了。”
景朔为我拿披风的手一顿,看我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却只说了句:“天色不早了,回府吧,免得让家人起疑。”
今日出来的时间的确有些长了。
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为我披上披风。
我说他的命都是我的,这种话,绝不是调情。
2
我阿爹这一支因着做官的缘故,早在京城扎了根。
虽为王氏女,我却并非随阿爹在京城长大,也并没有寄养在琅琊本族,而是随我阿娘在江南长大。
阿娘是江南富商的女儿,生得出尘绝艳,美貌名动江南,初到及笄时家中门槛都被喜婆踏烂了。
阿爹是这些求亲者里身份最显赫的,样貌最俊俏的,又不顾家族反对,执意要娶阿娘为正妻。
起初是一桩金玉良缘相逢的佳话。
可阿爹是风流蕴藉的世家公子,阿娘是只学过些管家的商户女。
京城和江南的风土人情又格外不同,这段良缘许是经不起这般千里迢迢的磋磨的。
婚至七载,阿娘让阿爹写下了放妻书。
阿爹很快照族人的意思娶了一位门第略逊于王氏的世家女,与我这位新母亲也算相敬如宾至今。
正因前车之鉴,我从未想过和景朔有未来。
我随阿娘养在江南,一年前因为快到议亲的年纪才接进京城,为选秀做准备。
我和景朔正是相识在上京的路上。
途中落脚于京郊驿站,夜间突闻异响。
我推开窗,便看见景朔有些狼狈地从我窗前经过,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追着。
月色下,看清楚景朔面容的那一刻,我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援助之手。
景朔抬眸看了我一眼,怔了一秒,也毫不犹豫地握住我的援助之手,翻窗进了内室。
追他的那伙人背景不小,没逮到人,便要挨户搜查。
护送我的族人亮了王氏的令牌,那伙人才有些忌惮地作罢。
我问景朔的来历,他只说出身落魄的士族人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把前因后果说得很是清楚,但我没有认真听,毕竟这种事情并不罕见。
那夜,我看着景朔那张不比我逊色的脸,像所有话本子里见色起意的登徒浪子一样问道:“我救你一命,你该如何报答我?”
怕他不答应,我又补充道:“追杀你的人应当还没走远,你出身微末寒门,应当知道王家能给你多大的庇护。”
他面上有了波澜,似乎是心动了:“小姐意欲何为?”
我有些得逞地笑道:“没读过话本子吗?英雄救美,自然得以身相许。”
景朔挑眉:“以在下的出身,恐怕给小姐家作赘婿都攀不上。”
我对他的知情知趣也很满意:“也算你有自知之明,你自然配不上我,可做个外室也绰绰有余。”
“我在京城的永安寺附近有一处庄子,若无意外,我每月都会去永安寺上香,你每月得了消息在庄子上等我便是,其余时候随你如何。”
景朔的眉心跳了跳,却没有当即拒绝,只是说:“此事实在离经叛道,小姐不怕事情败露后有损清誉吗?”
“我身边的都是阿娘给的亲信,绝不会背叛我,除非你往外传……”我故作恐吓地瞪他一眼。
又嘟囔道:“再说了太子殿下的亲妹妹韶阳公主还养面首呢,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大抵我说得有理,景朔没怎么迟疑便点了头。
可没过多久,听说韶阳公主养面首的事被哪个缺德的小人捅到了陛下面前。
向来受宠的韶阳公主被陛下骂了好一通,回去就遣散了公主府的面首。
以至于那个月,我在景朔面前颇为心虚。
3
刚回府,正院便来人唤我过去。
“最近礼仪学得怎么样?”我如今的嫡母卢氏问我。
我这位母亲是范阳卢氏旁支的庶女,否则也不会为人继室。
但卢氏平日里最重规矩,为人有几分古板,又在进门后一年内便生了个男孩,府中威望甚重。
我收起在景朔面前的乖张,得体地行了礼:“回母亲,每日的功课都不曾落下。”
卢氏点了点头,又让我行了几个不同的见面礼,半晌才蹙眉道:“虽然也没什么差错,但比起那些自幼由宫中嬷嬷教导的京中贵女来还是差了些。”
我微笑道:“多谢母亲提点,女儿日后定会多加练习。”
“你虽非我所出,我也不会故意磋磨你,只是你到底是王氏嫡女,模样也在这一辈中格外出挑,日后王氏一族的门庭荣耀说不得还需依仗你。”
卢氏想到了什么,蹙眉道:“只是你自幼养在你阿娘膝下,到底是商户女,礼仪规矩这些教养上……”
“母亲。”我笑着打断她:“您失言了。”
卢氏微默,然后勉强笑道:“晚膳可是在永安寺用的素斋?对了,韶阳公主于一月后有场赏花宴,给咱们府也递了帖子。”
“韶阳公主平日里不爱这些宴会,此番又请了这般多的名门贵女,定是皇后娘娘授意,在选秀前先为太子相看未来的太子妃。”
我接过帖子,随意翻看了一下:“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的。”
“那……这个月,你便在家中好好和嬷嬷学规矩吧,永安寺那边也先不必去了。”
卢氏说得小心翼翼,见我没什么反应便应下了,她一颗心这才放下。
宫里出来的礼仪嬷嬷严厉得很,每日学罢那些让人腿痛胳膊痛的礼节,还要跟夫子学诗书。
别说抽空去永安寺了,我连想一想景朔的功夫都没有。
赏花宴那日,我着了月白色的襦裙,配饰也是些素净的玉石。
今日到底是韶阳公主的主场,听说这位行事张扬,最不喜欢被抢风头。
“呀!这便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姐姐,你若不告诉我,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入流的世家也得了请帖呢。”
回头只见一个桃色衣衫的姑娘打量着我的衣裙,掩唇对身边的青衣少女笑言。
我虽对京中贵女不熟,却也知道这两位是陈郡谢氏的女儿,太子妃的热门人选。
一袭青衣,气质格外出尘的谢亭月见我回眸,带着歉意道:“王姑娘,对不住,窈窈她向来心直口快,绝不是有意冒犯。”
谢窈月面上带着少女娇憨的甜笑:“王家姐姐,是我嘴快了,该打!只是姐姐今日穿得素净,才教我误会了,这样式……恐怕也不是京中的吧。”
已经有不少贵女明里暗里瞧向这边的动静。
我的目光从她头上的钗环慢慢落到她的脸上,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说:“王姐姐怎么这般看我?可是瞧上了我头上的哪朵珠花?”
我扑哧一笑:“姐姐只是在想,穿得素净只是今日,若是长得素净,可是一辈子。”
谢窈月听出了我意有所指,又见旁边的贵女有大胆的已经开始窃笑了,不由面色微变。
倒是谢亭月轻叹一口气,像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看我:“看来王姑娘是不肯饶过窈窈无心之言了。”
谢窈月双腮上已合情合景地挂上泪珠:“都怪我嘴笨,惹了王姐姐不高兴。”
4
我冷眼看着这姐妹俩一唱一和,原来暗嘲我打扮和母族出身不过是个引子,左右不过为了让我生气,好坐实我小肚鸡肠的名声。
“吵什么呢?”今日的主人翁韶阳公主身着一袭红色鸾凤曳地裙姗姗来迟。
她一双凌厉的凤眸环视了一圈贵女,最后朝我和谢家姐妹走来。
谢窈月与韶阳公主并不陌生,小声抽泣着撒娇:“公主姐姐,都怪我见王姐姐身着素净,便多问了一嘴,惹了王姐姐不高兴。”
韶阳公主没理她,瞧我的眼神却有些灼灼:“这般美貌,可惜是个女儿身。”
我想起韶阳公主极好美色,作风荒唐的传闻,忍住往后退的冲动,规矩地行了一礼:“臣女见过公主。”
韶阳公主笑意盈盈扶起我:“不必多礼。”
她轻咳一声,恢复了往日骄纵作态:“你们都杵这一块做什么?还要本公主请你们落座用膳吗?”
韶阳公主瞧我时,我也在瞧韶阳公主,只觉得十分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最后只能归结于好看的人大多是相似的。
倒是宴上坐我身侧的崔氏女笑着提醒我:“谢家姐妹惯来是这模样,左右不过仗着谢亭月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
我在京中没什么好友,还是第一回有人愿意与我说这些京中秘闻,不由来了兴致:“心上人?”
崔氏面上有些落寞:“妹妹在京中待得不久,但京中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和谢亭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什么选太子妃,我们这些贵女不过是作陪罢了。”
我又捻了一块糕点:“哦。”
崔氏看我一眼,没忍住道:“妹妹,你这般家世,又这般样貌,难道不想争一争吗?王家祖上可出过不少皇后呢。”
“谢亭月虽美,在妹妹面前不过萤火之于皓月,说不得殿下瞧见了妹妹,便见之忘俗呢。”
崔氏这巧舌说得我格外高兴,可惜我没有给别人当刀使的兴趣。
“崔姐姐难道觉得殿下是贪色之人吗?谢家姐姐与太子殿下既有这般情谊,崔姐姐为何劝我从中作梗?”
“我既是这般家世,这般样貌,除了选妃,又何愁寻不到好郎君?”
崔氏深深看我一眼,不再与我搭话。
出了公主府,我便吩咐侍从给景朔递消息,说我明日去庄子。
次日,景朔见了我,没有像以往一样高兴,看起来还没怎么打扮,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很是疑惑:“怎么突然想起要见我?今儿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我毫不客气地把这几日受的气往他身上撒:“好呀!人人都给我脸色看,如今连你也敢给我摆脸色!”
景朔也不拦我乱捶的手,挨了好几下,好声好气道:“阿姝,谁给你脸色看了?怎么这么大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