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美国DVD版封套
在好莱坞，制片人往往掌握着一部影片的生杀大权，无论导演地位如何，都只是他手下一名打工仔。在这种约束下，很难会有作者电影出现。
然而，当时在电影圈默默无闻的罗伯特·奥特曼Robert Altman(1925-2006)，却成功行使了一场离经叛道，令《陆军野战医院M*A*S*H》 (1970)成为他的作者电影。
导演罗伯特·奥特曼在拍摄现场
片中，陆军第4077野战医院的一群医生、护士苦中作乐，戏弄长官，置军中体制于不顾；戏外，片场同样上演着一场场闹剧，演员们要炒掉罗伯特·奥特曼，制片方与罗伯特·奥特曼闹得不可开交。
当制片方看到最终的样片与心目中差个十万八千里，火冒三丈，扬言要给影片做大手术。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外景地，左起：埃利奥特·古尔德、萨莉·凯勒曼、唐纳德·萨瑟兰
好在试映会观众的热烈反应拯救了罗伯特·奥特曼，拯救了这部经典战争喜剧。
【不被重视的一群人】
20世纪60年代，二十世纪福克斯热衷于战争题材，与《陆军野战医院》同时拍摄的，便有《虎！虎！虎！Tora! Tora! Tora!》(1970)和《巴顿将军Patton》(1970)两部战争史诗片。
而《陆军野战医院》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导演，拉着一群不知名演员，在洛杉矶一座牧场拍摄的。
电影《虎！虎！虎！Tora! Tora! Tora!》(1970)英国蓝光版封套
电影《巴顿将军》(1970)美国蓝光版封套
整部影片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激烈壮观的战争场面，战争只是导演罗伯特·奥特曼用来瞒过二十世纪福克斯高层的幌子，它更像是一出情景喜剧，里面充斥着无厘头的恶搞和黑色幽默，叙述了战地外科医院中所发生的滑稽的情色事件。
这种笑里藏刀的高深反战手段和对当权机构的藐视，压制住了传统战争片的残酷与痛苦，鼓励人们以乐观积极的态度面对战争。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剧照
群像电影大师罗伯特·奥特曼，挑战了好莱坞的传统与大众的接受程度，塑造了一个个立体形象，唐纳德·萨瑟兰Donald Sutherland饰演的医术精湛又吊儿郎当的哈凯尔医生、罗伯特·杜瓦尔Robert Duvall饰演的伪善少校、从一本正经到暴露本性的“热唇”护士长。
本片曾位列AFI评选的美国百大搞笑影片第7名，被《时代》杂志评为“美国史上最优秀喜剧电影之一”，现在看来，依然令人捧腹。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宣传照，萨莉·凯勒曼的签名照
【用喜剧来抨击战争】
话说罗伯特·奥特曼与其他20世纪70年代同时期的新一代美国电影导演不同，他不是学院出身，也不喜欢好莱坞的电影制度。
他的影片向来以反传统著称，往往与好莱坞的类型片反其道而行之。《陆军野战医院》从形式到内容都是一部反传统影片。
过去，好莱坞的经典战争片都是宣扬美国为生存而战或为解放别国人民而战；美军以解放者(保护者)的姿态出现；美国军人是一批勇敢的，有献身精神的人。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美国录影带版封套
《陆军野战医院》打破美国战争的神话。它以另一种观点看待战争，揭露军事行动的无目的性，军队里的官僚主义，虚伪作风以及军人中的犬儒主义、信任危机。
但《陆军野战医院》又不同于20世纪80年代的几部反越战影片，如《野战排Platoon》(1986)、《全金属外壳Full Metal Jacket》(1987)、《生于七月四日Born on the Fourth of July》(1989)等。
电影《野战排》(1986)日本版海报
电影《全金属外壳t》(1987)美国版海报
20世纪80年代，越战已经过去20年，人们可以冷静地回顾这段历史，对它进行直接的分析或抨击。但1970年还不可能这样做。
因此，《陆军野战医院》采用隐喻的手法，以喜剧形式来抨击战争。
【不按送审剧本拍摄】
另外，罗伯特·奥特曼的影片总是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陆军野战医院》以朝鲜战争为背景，但全片没有出现一个战斗场面。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美国录影带版封套
正如罗伯特·奥特曼的另一部影片《纳什维尔Nashville》(1975)，故事中心是竞选活动，但全片没有出现那位竞选的总统候选人。
而《陆军野战医院》的主题是人，它歌颂生命。因此它猛烈抨击把人推向死亡的战争。
在20世纪70年代，由于越南战争、人权运动、女权运动、毒品文化等的影响，美国青年的偶像破灭，反叛心理加剧。
电影《第二十二条军规》(1970)美国预告版海报
过去受尊敬的价值观，如爱国主义、英雄主义、宗教等发生了变化。他们要求叙事媒介真实地反映社会。
好莱坞为迎合构成观众大多数的青年人的口味，不得不拍摄一些对美国的现实作出重新评价的影片。
因此，20世纪70年代出现了许多反映现实之作。在军事片方面较突出的便是《陆军野战医院》和《第二十二条军规Catch-22》(1970)。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剧照
在此之前，罗伯特·奥特曼本来一直想拍一部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空军为题材的喜剧片，片名为《小鸡和老鹰》。
当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把小瑞因·拉德纳Ring Lardner Jr.(1915-2000)的《陆军野战医院》剧本给他看时，他发现，这正与他的想法一致。
于是他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把它拍成一部挖苦军队现有体制的影片。他根本不按送交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审阅的本子拍摄。
编剧小瑞因·拉德纳
幸亏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对他很少过问，只要求他不超出预算就行。这样，就在好莱坞通俗的、商业化的传媒体系中产生出了这部具有深刻的政治和美学观念的佳作。
【15名导演相继拒拍】
其实电影《陆军野战医院》的立项一切源于1968年，曾以《小姑居处Woman of the Year》(1942)获得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的著名编剧小瑞因·拉德纳无意间读到了一本关于朝鲜战争时期军中外科医生艳遇的小说。
制片人因戈·普雷明格
由于小瑞因·拉德纳曾被列入好莱坞黑名单长达15年，他发现小说中的反权威主义正是反击的利器。
他介绍此书给制片人因戈·普雷明格Ingo Preminger(1911-2006)，因戈·普雷明格随即呈找到二十世纪福克斯的高层理查德·D·扎努克Richard D. Zanuck，要他们投资拍电影。
理查德·D·扎努克在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的片场门口
他说，“你们必须放下手中的一切，在周未之前读完它。要是你们买下书的版权并且让我当制片，我就把自已公司卖了。”
理查德·D·扎努克同样为书中的主题着迷，觉得故事很有趣，对权威的亵读颇具娱乐性。几天后他打给说，“把公司卖了，我帮你在三楼准备了办公室。”因戈·普雷明格在一天内就把公司卖了，而小瑞因·拉德纳负责写剧本。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剧照，左起：埃利奥特·古尔德、本·戴维森Ben Davidson
然而，影片刚启动便遇到了第一道关卡，15名导演相继拒绝执导这部另类之作。他们害怕它的题材不会被观众接受，或是压根就不喜欢它。
直到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罗伯特·奥特曼出现，他认为《陆军野战医院》是结合自己拍摄风格与政治信仰的绝佳机会。为了能执导本片，罗伯特·奥特曼接受了75000美元微薄片酬。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外景地，导演罗伯特·奥特曼
在政治动荡的20世纪60年代末，年轻观众的电影口味慢慢转换到了偏自由主义并反权威的抗争主题，但讽刺的是制作这类电影的片商大多由保守主义者掌控，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也不例外。
【只有400万拍摄预算】
虽然制作主任理查德·D·扎努克很喜欢《陆军野战医院》的原创性，但他同时也热衷于拍摄另外两部传统的战争剧情片——《虎！虎！虎》与《巴顿将军》，两部影片和《陆军野战医院》在同年制作。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美国版海报
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只给了《陆军野战医院》苛刻的400万预算，而《虎！虎！虎》是2500万。
当罗伯特·奥特曼为了重现韩国风貌，想到实地拍摄时，公司却带他来到洛杉矶郊外的圣塔摩尼卡山脉。
当罗伯特·奥特曼想到东京拍高尔夫球的桥段，得到的回答是，“你过马路到牧场的高尔夫球场拍就好了。”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剧照，左起：乔·安·普夫卢格Jo Ann Pflug、埃利奥特·古尔德
当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高层忙活于两部大片时，他们并不知道，罗伯特·奥特曼心里正打着自己的算盘，他要将影片拍摄成自己理想中的反战喜剧。
因此拍摄时尽可能不让片商关注，“我要到露天片场去，但决不能太招摇，最好是没人注意到我，所以我们很小心地控制预算。”
而两部战争史诗片多少帮助了罗伯特·奥特曼的“阴谋”得遥，大力行使他的离经叛道。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剧照，唐纳德·萨瑟兰
为了让影片能在预算下拍完，罗伯特·奥特曼所找的演员大多默默无名，同时他认为这会增强电影本身的真实性。
被选中演出片中医术高超却藐视权威的哈凯·皮尔斯医生，是加拿大演员唐纳德·萨瑟兰，他两年前在《十二金刚The Dirty Dozen》(1967)中饰演的小角色很抢眼，但1969年，他已失业并濒临破产。
“我没有工作，一无所有，连买杯咖啡的钱都没有。”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剧照，左起：唐纳德·萨瑟兰、埃利奥特·古尔德
饰演哈凯好友与恶搞战友的“少女杀手”约翰，又是另一位新人埃利奥特·古尔德Elliott Gould，他才刚拍完反文化情色喜剧《两对鸳鸯Bob & Carol & Ted & Alice》(1969)。
“热唇”的角色，罗伯特·奥特曼原本设定的是较为年长的女人，但32岁的萨莉·凯勒曼Sally Kellerman(1937-2022)表现惊为天人，让罗伯特·奥特曼当场选择了她。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剧照，萨莉·凯勒曼
最终，在30名有台词的演员中，有14名是第一次参与电影演出。
【片商与导演的战争】
1959年4月14日，影片得到制作许可，但片商与导演之间又将发生一场制作战争，不按常理出牌的罗伯特·奥特曼，运用各样的游击战术，企图夺得他最终在创意上的胜利。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剧照，左起：唐纳德·萨瑟兰、埃利奥特·古尔德、罗杰·鲍恩Roger Bowen
当影片在加州马里布的福克斯农庄准备开拍时，制作面临了类似剧情中的难题。演员们开始在片场搭营嬉闹、行为越来越无法控制。
“营区现场很疯狂，罗伯特·奥特曼随我们胡闹。”埃利奥特·古尔德回忆道。
对片商来说，这名导演的行径似乎更像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疯子。
右为导演罗伯特·奥特曼在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外景地
连主演唐纳德·萨瑟兰也觉得“罗伯特·奥特曼应该被关进疯人院，因为他精神异常。”
他跟经纪人抱怨导演也许头脑不正常，拍了差不多四分之一时、与埃利奥特·古尔德试着要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开除罗伯特·奥特曼，否则自已的演艺生涯都要被这名疯子给毁了。
但罗伯特·奥特曼却利用这点注入片中，演员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为此片造就了随意性。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剧照
1969年6月11日，影片在原定周期的三天前拍摄完成，并低于原先预算一百万。
罗伯特·奥特曼看似打了一场胜仗，但实际上战争未完，剪辑室内的硝烟即将燃起。
在后期制作期间，二十世纪福克斯高层开始关注此片，当他们看到了导演的成果，办公室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片商认为这是公司拍过的最糟糕的片子，杂乱无章，不知所云。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剧照，萨莉·凯勒曼
罗伯特·奥特曼找寻解决办法，努力剪辑出完整的电影。他突然想到那些喇叭，用广播串联故事。
因此，广播原本不是电影的一部分，那是后来在剪辑室内加上去的。但片商的焦虑有增无减，因为片中血腥多得前所未有。
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的宣传人员对手术场景吓得半死，说那些手术室的血腥镜头都放出来的话，影片就完了。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剧照，左起：埃利奥特·古尔德、罗伯特·杜瓦尔、唐纳德·萨瑟兰
但罗伯特·奥特曼反击：“若这么做，我们就只剩下一部没有激情且毫无意义的喜剧片。”
【试映观众笑个半死】
制片人因戈·普雷明格为了支持罗伯特·奥特曼，极力与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高层对峙，强逼他们出席1969年9月在旧金山举行的导演剪辑版试映会。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片场，左起：罗伯特·奥特曼、埃利奥特·古尔德、唐纳德·萨瑟兰
高层战战兢兢地迎来试映，原本以为影片不出20分钟便会有观众散场，没想到观众笑得半死，甚至还有人站在椅子上看完全片的。
唯一不满的是编剧小瑞因·拉德纳，他既讶异又愤怒，因为罗伯特·奥特曼随意篡改他的剧本，让演员即兴创作台词，自己的剧本基本上被弃用了。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片场，左起：乔·安·普夫卢格、罗伯特·奥特曼、萨莉·凯勒曼
他说：“你毁了我的剧本，让我伤心。”讽刺的是，1971年第43届奥斯卡金像奖提名《陆军野战军医院》为最佳影片在内的五项奥斯卡，最后走上领奖台的却是小瑞因·拉德纳。
但罗伯特·奥特曼大度地表示：“《陆军野战医院》的气氛全然是他的杰作，假如剧本中没有这样的调性我也拍不出这样的戏。”
电视剧《陆军野战医院》(1974)第三季剧照刊登在《电视周刊》封面
由于《陆军野战军医院》的可观获利，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决定根据作家理查德·胡克Richard Hooker(1924-1997)的第二本小说《战地外科医院到缅因州》拍摄电影续集，但电影剧本写得不够好，他们就决定搬上电视。
电影《陆军野战医院》 (1970)美国蓝光版封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