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是想撵走金钏儿,可没想弄死金钏儿啊。撵走是撵走,害死是害死,这是两回事。
当然,在我们读者看来,撵走和害死,就是一回事。在金钏儿自己看来,撵走和害死,也是一回事。要不是被撵出去,金钏儿还会跳井烈死吗?哪怕是被撵出去、而不是冠以“小娼妇”的罪名,换一个温和的说法,或者干脆大方点,说“一则大了,二则又多病多灾的”,然后“开恩打发他出去”,也不会有后来的悲剧了。
对于金钏儿的死,王夫人是真心伤痛的。她说“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很多读者都认为是伪善。可是想想看,就在王夫人屋外廊下,金钏儿就敢拉住宝玉调侃“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如果不是出格的溺爱和纵容,金钏儿敢如此大胆吗?比“我的女儿”是差些,可王夫人对待金钏儿,绝对不是严厉的主母与普通的女奴。
既然是真心伤痛,为什么还要毫不留情地撵走?
别跟我说“金钏儿罪无可赦”之类的鬼话。仔细读书,金钏儿的确轻浮不庄重,可是对宝玉只是调侃,绝没有勾引之意。哪怕“吃嘴上的胭脂”也不是勾引——就在王夫人屋外,宝玉敢真吃吗?金钏儿敢真让宝玉吃吗?这就是取笑宝玉平时受吃人嘴上胭脂罢了。
做母亲的,不愿儿子身边有轻浮的女孩子,这当然可以理解。可是要隔绝宝玉和金钏儿,方法很多,就像我在本文第二段举的,以“一则大了,二则又多病多灾的”的名义“开恩打发他出去”,既隔绝了二人,又不伤害金钏儿,不是两全其美吗?王夫人难道就想不到?
是的,想不到。当时急气攻心,顾不上想,事后也懒得想。主要是王夫人根本没想到金钏儿会这样烈性:一个丫头而已,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性?一个丫头而且,她也有尊严、脸面吗?一个丫头而已,她也会宁折不弯、慷慨赴死吗?
以王夫人的贫涸的想象力,根本想不到“一个丫头”会有如此丰富生动的内心世界,会有感情与自尊,当然就料不到会有跳井的“烈死”了。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经过金钏儿这一番事,王夫人到底也有所长进。对于和庶子贾环相恋的得力助手彩霞,王夫人就隐忍几年,然后用“一则大了,二则又多病多灾的”的理由“开恩打发他出去”了。
彩霞被迫嫁给了来旺儿的不成器的儿子,一定过得很惨,甚至生不如死。只是再惨,也没有怪罪到王夫人头上,王夫人也不必心疼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