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部分河南网友和陕西网友又在为“中原”在哪里争论不休了,本来在前面那篇《》文章是想讨论这件事的,结果大部分内容都在针对“三星堆民科”们,所以就特写此篇进行论述。
“中原”一词最早出自于《诗经》,原本就是“原中”的意思。按彼时的文言文结构, “中原”、“中国”和“中心”统统都是“原中”,“国中”和“心中”的意思。所以“宅兹中国”就是“宅兹国中”,即“国之中心”的意思。而且这不是“地理概念”,是“首都”概念。关于这件事我在有关“宅兹中国”的系列文章里已经详细论述了,这里不再赘述。
其实,我劝网友们在争论时第一件要干的事,就是先去查一下字典,无论是纸质版还是网络版:
1. 原野之中。《诗·小雅·小宛》: “中原有菽,庶民采之。” 郑玄 笺: “中原,原中也。” 汉 司马相如 《喻巴蜀檄》: “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 《三国志·魏志·郭嘉传》: “虽有百万之众,无异於独行中原也。” 鲁迅 《无题》诗: “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
2. 地区名。广义指整个黄河流域,狭义指今河南 一带。《国语·晋语三》: “耻大国之士於中原,又杀其君以重之……虽微 秦国 ,天下孰弗患?” 三国 蜀 诸葛亮 《出师表》: “当奬帅三军,北定中原。” 《文选·谢灵运<述祖德>》诗: “中原昔丧乱,丧乱岂解已。” 李善 注: “中原,谓 洛阳 也。” 宋 陆游 《示儿》诗: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郭沫若 《屈原》第二幕: “反正我是南国的女人,不懂中原的礼节的。”
3. 泛称中国 。郑观应《盛世危言·议院》: “况今中原大局,列国通商,势难拒絶,则不得不律之以公法。”
以上是《汉语词典》里的解释,《国语词典》里也大同小异:
1. 平原之中。▶ 《詩經.小雅.小宛》:「中原有菽,庶民采之。」▶ 《文選.司馬相如.喻巴蜀檄》:「是以賢人君子肝腦塗中原,膏液潤野草而不辭也。」2. 黃河下游一帶,包括河南的大部分、山東的西部,河北、山西的南部及陝西的東部。▶ 《文選.諸葛亮.出師表》:「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帥三軍,北定中原。」▶ 宋.陸游〈示兒〉詩:「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3. 中國。▶ 《文選.張衡.東京賦》:「文德既昭,武節是宣,三農之隙,曜威中原。」▶ 唐.魏徵〈述懷〉詩:「中原初逐鹿,投筆事戎軒。」
不得不说,当“中原”成为一个特定的“地理概念”时,《国语词典》里的解释更加准确且具体。所以尽管中原是以河南为主体,但山东、河北、山西和陕西的部分地区也包括在内。而这些在《孟子》的相关章节里是可以印证的。详见《》一文。但《孟子》里没有“中原”一词,只有“中国”。
其实《诗经》里还有一篇也含有“中原”一词:
这首《吉日》描写周宣王田猎时选择吉日祭祀马祖、野外田猎、满载而归宴饮群臣的整个过程。
“瞻彼中原,其祁孔有。”的意思是:遥望原野漫无边,地方广大物富有。依旧是“原野之中”的意思。若按特指的地域概念理解,周宣王时京城在镐京(西安),史称“宣王中兴”。那么他的田猎之地也必在镐京附近, “中原”岂不就是指陕西吗?
这种逻辑么,凡是“民科”几乎都有,却未必是陕西民科。有人在我之前的文章评论区问我为什么只针对“河南民科”而不是“陕西民科”?似乎我对“陕西民科”有包庇之嫌疑。我问他看到哪些陕西民科的言论,他却语焉不详。
值得讨论的是“中原”一词,除了在最早的《诗经》里不是“地理特指”外,有地域概念的“中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我们先看《孙子兵法•作战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军罢马,甲胄矢弩,戟楯蔽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故兵贵胜,不贵久。故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
可以看出,文中的“中原”即所说的“国家”之意,之所以不用“国”而用“中原”,是因为“平原”是用来种植粮食的。即“国中之平原”的意思。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就是“文理分析”的重要性!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这一句是说善于用兵的人,攻打敌国时,要在敌国境内获取粮食而不是从国内抽调三年的屯粮。
“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
这一段说的是如果从国内路途遥远输送粮食,就会造成百姓财务枯竭。 “百姓之费”就是百姓的花销,对应的是钱财,而钱财缺乏是因为粮食的缺乏,所以“内虚于家”的当然就是指粮食。那么“内虚于家”的“中原之地”,可不就是能大面积种植粮食的平原之地吗?
《孙子兵法》写于春秋时期,孙武(约前545年-约前470年),字长卿,齐国人,中国春秋时期军事家。我们来看一下关于他的介绍:
孙武为陈国贵族之后。周景王十三年(前532年),齐国内乱,孙武避乱出奔吴国,入吴后长期避隐深居,潜心研究兵学。吴王阖闾即位后,孙武经伍子胥多次举荐,以所著兵法十三篇献阖闾,被任为将军。周敬王十四年(前506年),孙武与伍子胥共谋利用唐、蔡两国与楚国的矛盾,将其争取为吴的盟国。随即与伍子胥等佐阖闾统领大军攻楚,于柏举之战大败楚军,乘势攻占楚都郢。孙武五十多岁时,便不再为吴国的对外战争谋划出力,转而隐居乡间,修订其兵法著作,最后得以寿终。
在春秋战国时期, “国”的概念就是“诸侯国”,不过是按大小分为“万乘之国”、“千乘之国”和“百乘之国”罢了, “天下”才是“大中国”的概念。结合上述“孙武在吴国写兵书并献给吴王”的叙述,《孙子兵法》中的“国”大概率就是指“吴国”,所以“中原”是“吴国之中原”。如果是“泛指”,就是各个诸侯国的“中原”,更不是具体的地域了。
所以在春秋战国时期,中原的概念基本还是第一种意思,即“平原之中”的意思。那么要把“中原”当作“大中国”的地域概念来理解,必然要从秦统一六国,形成大一统的中国开始。
《史记·七十列传·平津侯主父列传》含有“中原”一词的具体内容如下:
徐乐曰:臣闻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於瓦解,古今一也。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无乡曲之誉,非有孔、墨、曾子之贤,陶硃、猗顿之富也,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而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脩,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是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于土崩。
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於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於匹夫而兵弱於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泽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境外之助。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由是观之,天下诚有土崩之势,虽布衣穷处之士或首恶而危海内,陈涉是也。况三晋之君或存乎!天下虽未有大治也,诚能无土崩之势,虽有彊国劲兵不得旋踵而身为禽矣,吴、楚、齐、赵是也。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哉!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也,贤主所留意而深察也。
红色字体部分译文下:
吴、楚、齐、赵的军事叛乱就是这样。吴、楚等七国阴谋叛乱,他们都自称万乘君王,有披甲的战士几十万,他们的威严足以使其封国之民畏服,他们的财物足以鼓励其封国的百姓,但是他们却不能向西夺取尺寸的土地,而他们自己却在中原被擒,这是什么原因呢?
上述这段历史指的是西汉初期的汉景帝七国之乱,参加叛乱的有吴、楚、赵、济南、淄川、胶西、胶东等七个诸侯国,故称“七国之乱”,也称“吴楚七王之乱”。这里有句很关键的话就是: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於中原者。这不能向西夺取尺寸的土地在哪里呢?我们来看一下关于此次叛乱的历史记录:
吴楚联军东进,行至梁国(今河南商丘),遭到景帝之弟梁王刘武的顽强抵抗,吴楚联军并力攻城,攻下梁国南面的棘壁(今河南永城西北)。梁王刘武向朝廷告急,周亚夫认为吴楚联军势大,正面决战难以取胜,献策用梁王军队拖住吴、楚主力,寻找时机切断对方补给,然后伺机击溃叛军,景帝同意了周亚夫的计划。于是周亚夫绕道进军,走蓝田、出武关,迅速到达了雒阳。
梁国被叛军轮番急攻,梁王向周亚夫求援。周亚夫却派军队向东,屯兵于梁国以北的昌邑(在今山东巨野西南),坚守不出。梁王再次派人求援,周亚夫还是不发救兵。最后梁王写信给汉景帝,景帝又下诏要周亚夫进兵增援,周亚夫还是不为所动,梁王于是任命韩安国与张羽为将军,拼死抵御,与吴楚联军僵持。
梁国城池防守严密,吴兵无法西进,转而奔向周亚夫的军队。周亚夫坚守壁垒,不肯与战,私下却趁机轻兵南下,夺取泗水入淮之口,断绝了叛军的粮道。吴军断粮,士兵饥饿,几次挑战未果,于是夜里袭击周亚夫军营,佯攻东南面,周亚夫命令于西北面守备。吴兵果然从西北强攻,未能攻破,吴兵大败,士兵多半饿死或投降走散,周亚夫率军追击,大破吴、楚联军。
很明显,无法西进指的是“梁国”,即河南商丘。而河南商丘在河南省的东部,吴楚两国无法西进商丘,却被“擒于中原”,如果把“中原”视为地理概念,那么此处的“中原”就是指这叛乱七国的所在地。如果把“国之中心”视作“中原”,那么彼时的中原就是以西汉首都长安为中心。
七国之乱的结局是七王皆死。参加叛乱的七国除保存楚国另立新王外,其余六国皆被废除,而且这七王要么在封地自杀,要么被砍头献于长安,要么到汉营请罪后自杀。所以,所谓“擒于中原”,还是一个“首都”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原”的泛指概念,而不是固定的地理概念。
既然西汉时期的“中原”是以“长安”为中心的,那么在秦朝的时候呢?是不是以咸阳为中心呢?我们来看《史记·七十列传·南越列传》中最后一段话:
中原鹿走,群雄莫制。汉事西驱,越权南裔。陆贾骋说,尉他去帝。嫪后内朝,吕嘉狼戾。君臣不协,卒从剿弃。
这是司马迁在写完《南越列传》后的五句总结,结合他在《淮阴侯列传》里的那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毫无疑问,就是秦朝失去了中原的“鹿”,也就是失去了“帝位”。那么彼时的首都就是“咸阳”。而楚怀王与刘邦和项羽约定,谁先进关中得咸阳者为王。那么此时的“中原”,当然就是以咸阳为中心的“关中平原”,我们看一下对咸阳的介绍就明白了:
咸阳地处陕西省关中平原中部,位于陕西省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咸阳身处华夏历史文化长河的发端,是秦汉文化的重要发祥地。咸阳孕育了中国的农耕文明,农业始祖后稷在此教民稼穑。
我写到这里,估计部分河南网民又要跳脚了,认为我又偏袒陕西了。其实我的结论到这里才“呼之欲出”:所谓的“中原”一直就是个“动态地理位置”,唯一不变的概念就是“平原之中”,而这“平原”是指一个国家的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还记得我前面提到的《孙子兵法》吗?这 “中原”指的就是可以大面积种植粮食的平原,而咸阳也具有同样的属性!作为农耕社会,谁的农业发达,经济就发达,就是国力之根本!河南之所以长期被视作“中原地区”,不就是因为能大面积种植粮食的缘故吗?
最后,我再从文字的角度说一下这个“秦”字:
“秦”最早的字义就是“双手持杵舂稻谷”的意思,下面是两个“禾”字,上面的两边是两只手,中间是个中午的“午”字,即“杵”的本字。秦公簋的那个“秦”字中间还加了个“石臼”的“臼”字,更加证实了是在“舂米去稻壳”,由此可见“秦国”本就是粮食富庶之地。
所以大家争来争去的“中原地区”,无非就是个“粮食生产基地”,“中原文明”也不过就是“农耕文明”罢了。与其陶醉于古代的农耕文明,不如花点心思搞好现代文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