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家沈从文曾经写了一篇《丈夫》的文章,通过描写上世纪二十年代湘西船妓“阿七”与丈夫之间的生活故事,展现了那个时代下贫困夫妻的悲哀。《丈夫》的故事地点,大约就是沅江支流武水河上。
这篇文章后来被搬上荧幕,由演员周弘、赵军主演,黄蜀芹导演的故事片《村妓》。
其实从真正意义上来说,阿七并非村妓,而是沅江上花船的船妓,她在船上伺候男人。
根据常德相关的历史资料,清末民国的时候,在沅江上来往的花船,多达一两百条,往上最远到晃县,往下到洞庭湖。
花船上卖身的女人,最终的结局都很惨,能够像阿七那样最后跟着老公回家的,很少很少。
本文是根据发生在沅江上游辰溪的船妓故事编写而成。
当那个男人穿上衣服,踩着摇晃的船只跳上岸之后,我起身爬到船尾,在一块布帘的遮掩下,拿铜盆舀了一点河水,蹲下身子把铜盆放在腚下,撩着水清洗男人留在我身子里的污秽。
待洗干净之后,拿一块蓝布擦一下,弓着身子爬回船舱里,躺下后用薄被子盖住,等着下一个客人进来。
我叫梅子,是桃花江那边的,都说桃江出美女。我们这些喝着桃江水长大的女孩,一个个身材匀称,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无论是哪个村子里走出来,都是美女。
阿妈说长得漂亮的女人,命不好,她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村最出名的美女,本来要嫁给镇上刘财主的儿子,可她却和村里最英俊的小伙子私奔,跑去了常德。
阿妈两年后和我阿爸回到村里,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两年做了什么,据说白花花的大洋堆满了桌子,还了刘财主的定亲礼,还买了五亩好水田。
我14岁的时候,阿妈患上了肺痨,熬了两三年,最后葬在村边的山坡上,家里为了给她治病,变得一贫如洗,还欠下不少债。我17岁嫁给阿昌,得到了10块大洋的礼金。阿爸拿着钱,带着弟弟去了长沙。
阿爸去长沙的时候,含泪对我说:“要是过不下去了,就去常德沅江边,找一个叫六娘的女人!”
阿昌为了娶我欠了别人15块钱,半年过去,利滚利已经到了20块。
终于有一天,阿昌对我说:“走,去常德找六娘!”
六娘四十多岁,她从16岁就在花船上接客,后来认识了一个叫“横爷”的水保头,成了横爷的相好,手底管着二三十条花船。
沅江上的花船,大多数都是横爷的,船头插一杆小旗子,水警都不拦,遇到一点事,横爷自然会摆平。
但是横爷的船租也贵,一艘小花船,每个月要交40块大洋。阿昌咬咬牙,看了我一眼,在横爷的租约上摁了手印。
按规矩,我的第一个客人就是横爷,得给横爷尝鲜。
六娘看着我,叹了一口气,从里面端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来:“喝吧,喝下去之后,就不会作孽了!”
这是六娘的独门绝技,药汤喝下去之后,任由男人怎么折腾,都怀不上娃,一个月喝一次就行。什么时候要上岸了,还要喝另外一种药汤,回去调养一阵,就能生娃。
喝完药,横爷嘿嘿地笑着,露出他的大金牙,直接把我拉进了屋里。我扭头望了一眼阿昌,见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坐在门槛上。
我被横爷拉进屋,还没等我站稳,他那双粗大的手就伸了过来,几下撕掉我的衣服,把我推倒在床上。
我吓得浑身哆嗦,不敢睁眼,更不敢反抗,就这么被横爷折腾。泪水顺着我的眼角流到了枕头上。
这都是命啊!
完事后,横爷丢出一句话:“上等货,前四个月挂黄旗!”
沅江上来来往往的花船,每一条花船上都有一个伺候男人的女人,男人上去的时候,根据船头上挂的旗子给钱,黄旗三块,蓝旗两块,绿旗一块钱,没有插旗子的,也就五角,有的甚至两角钱。
六娘拿了一套半旧的衣服给我穿上,她扶着我走出去,低声说:“横爷就是厉害,现在上年纪了,当年第一次折腾我的时候,搞了两三个时辰,我躺了一夜,连续三天下面都是疼的……”
我何曾不疼?横爷不是人,是禽兽,可是这样的禽兽,我不能得罪!
阿昌站起身,根本不敢看我,一直低着头。
横爷的手下人领着我们到了江边的码头上,指着一条灰色的小船:“以后这条船就是你们了,横爷吩咐了,第一个月就在常德,先打开名气,往后只准往上走,不准往下!”
我吃力地走上船,随着船只的摇晃,我差点摔倒在甲板上。
船舱里有一张用稻草和席子铺成的床,还有两个枕头和一床油腻的被子,整个船舱散发出一股霉烂的气味,令人作呕。这就是我今后干活的地方。
船尾有一个小炉子,还有一小堆柴火和一些碗筷,那就是我们的厨房。
六娘来探望我,带来了一床新的大红被褥,对我说:“你长得和你阿妈当年一样漂亮,可惜都是苦命人,刚开始几天来的人会很多,忍着点,都是各路神仙,不能得罪,一个月之后离开常德就好了!”
六娘走后,我和阿昌收拾了小船,还没等我们吃晚饭,随着一阵污秽不堪的小调,从码头上晃下来一个人。
那男人颠着大肚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警察服,打了两声酒嗝,大声问:“是刚刚被横老三开了荤的新货吧?”
横爷排行第三,能够叫出“横老三”这个外号的,都不是小人物。
阿昌看了我一眼,弓着腰陪着笑说:“这位大官爷,灯笼还没有挂起来呢!”
六娘曾经说过,沅江上的花船有个规矩,靠岸后搭上跳板,挂起船头的红灯笼,就代表接客。
男人已经上了船,朝阿昌吼了一声“滚”,就开始解腰上的皮带。
阿昌畏惧地望了男人,头低了下去,踩着跳板上了码头。男人瞅着我:“果然是好货色!”
我跪在船舱里朝男人磕头:“官老爷行行好,明天再来吧,我刚刚被横爷那个,下面还疼……”
男人嘿嘿笑了两声:“疼才好,疼才有味……”
我还在磕头,却被男人一把掀翻,一双大手朝我的胸部抓来……
我吓得缩在角落里,强忍着眼泪,急忙说:“官老爷,我自己脱!”
这身衣服是六娘送的,要是再被扯坏,就没有衣服穿了。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十几年前,阿妈也是这样,任由男人在身上折腾,换来白花花的大洋。
第一个男人折腾完之后,又一个男人上船了,我懒得动,闭着眼睛就像一个死人。
这天晚上,也不知上来了几个男人,最后我疼得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麻麻亮,我浑身都疼,呻吟了一声。
阿昌从船尾钻进来,搂着我哭:“梅子,我们回家!”
我虚弱地问:“赚了多少?”
阿昌痛苦地摇头:“来的都是……做完就走了……根本不给钱……天快亮的时候,六娘让人送来了伤药,还有一些米和菜,让我把船撑到对面河岔里……”
我全身火辣辣的疼,胸口上满是牙印和抓痕,阿昌喂我喝了米粥,把船摇到对面的一条河岔里。
我们在河岔里窝了三天,阿昌不止一次提出回家,可是他已经摁了手印,如果人逃走,横爷的人会追到我们家里去。我也想明白了,只不过是周阿妈以前的老路,反正甚至已经脏了,咬着牙也要忍下去,等赚了两年的钱,我们再回家。
第四天傍晚,阿昌把船摇回码头,挂上了红灯笼。
这天晚上,我被6个男人折磨,其中两个还是横爷的手下。
我的第一次收入是第七天的第四个客人,他进来后看到我的样子,和我说了一阵话,并没有折腾我,临走的时候,把三块大洋递给岸边的阿昌。
他长得瘦瘦的,颧骨很高,他说他姓肖,是城里的教员。他老婆和校长相好,所以想出来发泄一下,看到我胸口上的伤痕之后,只轻轻摸了一下,最后说了一句:“这个社会是吃人的!”
我期待着肖教员再来,喜欢他说话的时候,那种淡淡的忧伤,还特地叮嘱阿昌不能收钱,可惜接下来的一个月,再也没有见到他。
我们都没有想到赚钱居然这么容易,我和阿昌结婚后,他每天上山打猎,一个月都换不了三块大洋。现在只要躺在船舱里,脱掉衣服陪着客人耍一下,闭上眼睛,让男人在身上折腾,时间长的半炷香,短的也就阿昌抽两支烟的功夫,就能换来白花花的大洋。
能够上黄旗子花船的客人,除了六娘口中那些不能得罪的人之外,都是穿长衫皮鞋的男人。而去绿旗子甚至没有旗子花船上的,都是短褂草鞋。
第一个月还没有做完,我已经适应了这种船上的生活,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不懂得伺候人,有时候还主动和客人说话,或者给客人沏上一杯茶。做那事的之前,甚至还会帮着客人解裤带。
每次完事之后,我都会用铜盆打水,清洗掉男人的污秽。
穿警服的那个胖子来了三次,第三次完事后摸着我的脸蛋,扔下一块大洋:“赏你的!”
横爷的那个手下做完后,曾经打了我一个耳光,骂我“不会叫的母狗”。
每天晚上,常德东门外码头边的十几条花船,挂上红灯笼后,迎来各式各样的客人。阿昌说,这个时候,码头的各艘花船上,便传出不同的叫声,有的像懒散的野猫,有的像狂嚎的野猪。
他和那些蹲在码头台阶上的男人,便会挤在一起,抽着卷起来的烟叶子,听着各种叫声,只有我这艘船没有叫声,隐约可见船头上的红灯笼,有节奏地摇晃。
花船也有花船的待客之道,客人上船办事便起身离去,若是熟客且没有下一个客人,船娘便会留客人喝茶聊天。
来码头找船娘的,都是不是什么贵人,贵人们更愿意去城内的那些地方,吃着果品听着小曲,换一夜风流。
可那种地方是消金窟,没几十块大洋下不来,还是船娘经济实惠。
阿昌说,十几条花船,就属秀姐的生意最好,虽说是挂绿旗的,可是一晚有十几个客人呢。他男人每天上岸打酒卖肉,抽的烟叶子都是上好的。
码头上就两条挂黄旗的花船,上去的人也不算少,可给钱的没两个。
另外那条挂黄旗的花船,当家男人叫阿金,是石门那边的人,比我们早出来一个月,今儿是为了喝六娘的药,才从辰溪下来。
挂蓝旗的有三条,最多的也就上去了三个客人。
听阿金说,辰溪那边的生意要好做得多,最好能去晃县,那里靠近湘黔边境,来往的客商多,白天都能做生意,听说一个月能不挣上百大洋呢。
可是从常德上去晃县要经过洪江那边,别说来回,就是上去都要一个月,水流急的地方,还得花钱请纤工。
阿金还说,只要能豁得出去,求六娘给一辈子不要娃的药,另外和横爷商议好,在晃县那边交船租,就能去了。
阿昌心动了,让我去找六娘。我问他:“今后不能生娃,咋办?”
阿昌说:“你娘生下你们,不也这么命苦吗?生下的娃走老路,不如不生!”
在阿昌的劝说下,我上岸去找六娘,六娘得知我的来意,显得非常吃惊:“沅江上一两百条花船,没有几个船娘愿意喝那种药水!”
我说:“我只想赚钱!”
六娘说:“男人没几个是好的,女人就是男人身上的衣服,脏了旧了就扔掉,你可想明白了,一旦喝下就没有退路!”
我相信阿昌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很好。
六娘见我态度坚决,从里面端出了一碗红色的汤药来,叮嘱我说,吃完这种药之后,每个月肚子会疼几天,用粗盐制成暖包,敷一下就行。
药汤虽然有一股怪味,但我义无反顾地喝了下去。六娘让我到了晃县之后,去街上找一家“恒信”杂货铺的老板廖叔,每个月把船租给廖叔就行,一路上去多留神,不要遇到水匪,尽量找码头停靠。
我回到船上,告诉阿昌说已经喝了药,他很开心,破例买来肉,炖了一大锅。
在常德停留了几天之后,我赚了二三十块大洋,阿昌就撑船往上游走。
过桃源,阿昌的兜里已经有了四五十块大洋,我们每餐都有肉,他抽的烟叶子,也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金黄。
他还给我买了丝绸的花褂子,还有女人的胭脂水粉。
从桃源往上的第二天,见水上飘下来一具尸体,再往前,就看到一条翻了的花船。阿昌警觉起来,从船舱内拿来一把菜刀防身。
可是我们并没有遇到水匪,后来我才知道,水匪都在岸上,盯着来往的船只,往上去的花船没有油水,往下走的才肥呢!
但阿昌在沅陵上岸买东西的时候,被当兵的抓了,说是通匪,几个背着枪的兵押他来码头,确认是我男人之后,还让我拿30块大洋赎人,否则就要押到城外去枪毙。
阿昌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都在抖索,我急忙从船板下面拿出钱袋,哪知当兵的不讲理,把钱袋直接抢走了。
经历了这事,阿昌学乖了,让我用粗布缝了几个钱袋,以后把钱藏在几个地方。
越往上,感觉生意越不行,我们在沅陵的码头停了三天,见那些客人都上了插绿旗的花船,前两天一个生意都没有,只在第三天晚上才做了两个生意,一个是开店的小老板,一个是过路客,把阿昌愁得不行。
哪料第四天大白天,码头上就来了人,直接问阿昌:“做啵?”
阿昌惊喜起来,直接把客人迎上船。
没料到的是,生意居然出奇的好,白天晚上都有客,没几天,阿昌的一个钱袋子就装满了。他开心起来,在码头上得意地走来走去,嘴里叼着烟,就像刚从山上打了一头大野猪,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他不止一次对其他花船的男人们炫耀:“我婆娘是桃江的,桃江出美女!”
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色仿佛灿烂的山里红,整个人有些飘忽起来。
他还会买我最喜欢吃的酸枣糕,在客人走了之后钻进船舱,殷勤地喂到我的嘴里。
我们的花船也会被他用采来的野花装饰得很漂亮,船板上看不到客人留下的泥印子。
可惜我的月事来了,不能接客,肚子疼得难受。阿昌把盐包温热之后,让我敷在肚子上,好歹舒服了一些。
本来还想在沅陵多停留一些日子,担心错过时间,怕横爷怪罪,也想着趁桃花汛没有下来之前赶到晃县。
我们的花船在洪江停留的三天,终于在桃花汛没有下来之前,赶到了晃县。晃县是湘黔边境上的重要县城,从江西湖北那边的来的客商,都要走这条路去贵州那边。潕水河并不宽,但龙溪口的码头上,却停着二三十条花船,把整个渡口挤得水泄不通的。
很多花船都没有插旗子,只有三五条插了旗子的,也都是绿旗。
我们这条插了黄旗的花船,显得格外惹眼。
阿昌按照规矩,在码头上发了烟,给人家点烟的时候,不忘吹嘘他婆娘是桃江人。
然后去了龙溪古镇的街上,找到那家“恒信”杂货铺的老板廖叔,廖叔让他买了烟酒,带他去了一个堂屋里,见了一个叫“邦爷”的人。
往后每月交给廖叔45块大洋,其中5块大洋是代办费,而“邦爷”这边,每个月收20块大洋,总共每个月多出了25块大洋。
“邦爷”懒洋洋地躺着抽大烟,一听阿昌说插黄旗的,立马来了精神,让阿昌带着他来到龙溪口码头,大白天的钻进了船舱。
就像在常德一样,我来晃县的第一个客人就是“邦爷”。
和“横爷”不一样,“邦爷”并没有一进来就撕扯我的衣服,而是吩咐我脱光衣服之后,像蛇一样在床上扭动。
“邦爷”就像看大戏一样看着我,直到后来我扭不动,他才扑上来。
本以为在晃县的生意会很好,哪知根本不行。虽然来往的客商很多,可老板们都去街上的那些风月场所,花船这种低级的地方,入不了他们的眼。
来码头上花船的大多是商队的伙计,钻进花船一番折腾,用两三毛钱发泄一下。
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一个人登上我的花船,阿昌急了,去求廖叔指点。
廖叔给出了一个主意,让我们离开龙溪口码头,把花船转移到龙溪古镇的另一处水湾里,花钱雇人在河堤上修出了一排石头台阶。又让人把河湾里有黄旗子花船的消息,散布了出去。
当天夜里就来了五个客人,只有一个客人给了钱。阿昌知道规矩,只能小心伺候着。
此后,每天都有两三个客人,有穿皮鞋的,也有穿布鞋和草鞋的,穿皮鞋的都不会给钱,只有穿布鞋和草鞋的,才给钱。
阿昌又开心起来,经常去龙溪古镇里玩耍,好像还交往了几个朋友,每次回来船上,都给我带来各种古镇里发生的趣事。
当我一个人独自在船上等客的时候,特别希望阿昌就站在岸边望着我笑,可往往我只见到来去匆匆的人群,他不知又去哪里听人家讲故事去了。
几场大雨过后,转眼就是桃花汛,混黄的河水汹涌起来,仿佛要洗刷掉人间的罪恶。
龙溪口码头上的花船和货船,也都纷纷转移到几处河湾里躲避洪水,用粗绳子把船只固定,另一头拴在河岸边的大树上,防止船只被水冲走。
听阿昌说,被冲走了三条花船,也不知人是死是活。
他的口气,仿佛把龙溪口码头上的花船全部冲走才好呢!
阿昌不喜欢下雨,下雨没有生意,吃老本。
而且船尾还无法生火做饭,只能去街上买吃的。
他自己在街上吃了,还喝得摇摇晃晃的,回船上的,给我带一碟卤肉和两块饼。
我几次恳求他带我上街,他都没答应。
连续数天的阴雨,我没能接到一个客人,晚上窝在湿漉漉的被子里,想起好多天没有和阿昌做那事了,便开始撩拨他,哪知他竟然背过身去。
自从我做了船娘之后,阿昌就没有主动碰我,有好几次还是我主动要求,他才勉强折腾了一阵。
记得在沅陵的某天晚上,他和我同房之后,低声咕噜了一句:“用的人多了,就撑大了!”
我无言以对,默默流了一晚的泪水。我何曾愿意被各种各样的男人折腾?
有些男人身上很臭,还有些男人那玩儿很大,撑得我难受。
用六娘的话说:这都是女人的命!
下雨天也并非没有一个客人,偶尔有打着洋布伞穿草鞋的商队伙计,站在岸边问:“做吗?”
阿昌慌忙不迭地点头。
可是伙计却问:“老客户了,已经来过两次,能便宜点吗?”
阿昌急忙说:“我婆娘是桃江的!”
言外之意不愿降价,可最终为了不失去这个客人,阿昌答应了一块大洋。
毕竟一块大洋也是钱,能买十几斤大米呢!而我这是无本买卖,躺着就能赚钱。
桃花汛过后两个多月,就是梅雨季节,同样没有什么生意。
为了生计,阿昌主动降价,把三块大洋降到了两块,熟客一块钱也行。
船头的黄旗变成了蓝旗,但横爷和邦爷的费用,一分钱都不能少。
夏天和秋天是花船的黄金季节,阿昌的钱袋子里装了白花花的大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昌不再站在岸上迎客,晚上也很少回船上睡觉,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天晚上我还在接客,阿昌冲上船,从枕头下拿走了钱袋,临走还不忘向客人道歉:“今儿冲撞了您,就不收钱了!”
那个趴在我身上的男人,顿时没有了力气,骂骂咧咧地起了身,说下次再来。
后来我才知道,阿昌在街上玩牌九,最多的一次输了上百大洋,那是我用身子换来的,是我后辈子生活的期望。
我哭着求他不要再去赌了,可是他想翻本,居然动手打了我。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无论我怎么捂紧钱袋子,都熬不过他的拳头,那几块刚从客人手里接过来的大洋,转眼就被阿昌拿走。
只要能够接客,多少钱都无所谓,到后来,阿昌索性把船头插的蓝旗扔进了水里。
有时候为了挣五角钱,我都要任由一个肮脏的男人往死里折腾。
我叹自己命苦,只能默默地望着河水流泪。
没想到的是,我居然还能再见到肖先生。当时我在船头等客,一个人从岸上下来,一头钻进了船舱里,对我说:“不要告诉别人!”
没多一会,两个背着枪的人在岸上大喊:“看到一个男人没有?”
我回答没有看见,背着枪的人就往别处去了。
我认出他是肖先生,可惜他没有认出我,当我说出了那一次他来花船上的经过,他才有些腼腆起来。他说现在转到这边教书,却没有解释为什么会有枪的人追他。
我很喜欢听他说话的样子,反正阿昌不在,也没有客人,就想留他过夜。他并没有折腾我,而是坐着一直低声和我说话,说穷人为什么会穷,富人为什么会富,女人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虽然听得不是很懂,但喜欢听。
半夜的时候,他走了,我望着他有些消瘦的背影,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他离开了。
从这以后,我的眼前晃动着肖先生的影子,感觉身上趴着的男人都是肖先生。
阿昌仍旧赌博,把我用身子赚的钱,全部送到了赌桌上,有时候半夜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床上。
终于有一天,他把我领到街上,我以为他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还会买一块我喜欢的花洋布。
哪知他领来了一个男人,说已经把我输给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会带着我去贵州那边继续做船娘。
无论我怎么跪下来求阿昌,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走得很坚决。
我被那个男人拖着走了,当天晚上,有七八个伙计折腾了我。其中一个伙计告诉我,说掌柜买下我,就是一路上让伙计们消遣的,到了贵州那边转手卖出去,也不会亏本。
我想起了肖先生说过的话,告诉那个伙计,说我男人的船上,还有好几百大洋,他想着回去后再娶一房老婆呢!
我跟着商队动身的时候,听街上的人说,水湾里的那条花船被人烧了,当家男人也被人杀死在水里。
这些穿州过省的商队伙计,其实都是狠角色。
商队经过一处山口,远远看到对面连绵起伏的大山,领头的人说:“这里才是真正的湘黔地界,翻过山口就是贵州!”
山口的左下方是悬崖,我趁着商队的人不注意,一下子飞了出去。
我闭上眼睛,听着耳边的呼啸的风声,一次次对自己说,如果有下辈子,一定不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