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个钓鱼场。 很多人喜欢钓鱼,一开始我不太理解。 春日中午,信步走往腊山河,这才发现,垂钓爱好者真不少。 一位大哥兴冲冲起竿,钓到了一条三寸长的小鱼,旁边观看的孩子兴奋地大叫:真能钩到鱼啊! 大哥也乐得合不拢嘴,对孩子说,我再钓条大的,你拿回家怎么样? 孩子热切地盼望大鱼上钩,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水面依然毫无动静,孩子的期待并不持久,他蹦蹦跳跳到别处玩去了。 好像,鱼儿上钩的惊喜,完全来自那寂寞漫长的等待,和不可预知的颤动。若得来太容易,若有固定的节奏,这份乐趣都会骤减。 如果是为了得到鱼这种商品,垂钓实在是极不划算的行为。岸上就有菜市场,活鲤鱼十二块一斤,条条膘肥体壮。 如果拿出经济学的理性,只有时间不值钱的人才适合干这事。 你可能说,乐趣在于,阳光好啊,环境好啊,那你干嘛不直接欣赏春色,再去菜市场买条大鱼呢。 所以,钓鱼就是给自己制造时间的亏欠,以证明悠闲,给自己制造未知的等待,再把一瞬间的心动交给偶然。 春天钓鱼当然是好时候,可诗中有云,冬天时,也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画面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孤寂之美,老翁肯定不是为了吃鱼,他不光杀掉了大把的时间,还专挑欠收的时节,甚至还要刻意体会寒冷。 越远离功利的收获和肉身的舒适,心里就越多“虐爽”。 老板前一段时间突发感慨,人这辈子需要的根本不是钱,而是一种和算计毫无关系的精神享受。逐利之人本就是以时间为一种材料求得财富,如今竟也超脱起来。 只有最“虚”的东西才是人之刚需,箪食瓢饮的颜回,心里最快乐。 只不过,人人都这么低欲了,就不会有“韭菜”生长,镰刀受不了。据说鱼不吃东西也很难饿死,鱼要是也躺平了,谁来钓呢? 腊山河北边几百米,就是社畜云集的写字楼。这不,一位胖哥哥趁着午间来河边放风,晒晒太阳下午还要回格子间鏖战,只是那紧锣密鼓的工作并不肯放他片刻清闲,电话响了,胖哥哥嘴里说着些“商业模式”“功能模块”“结算日期”“成本核算”之类的词,在盎然春意中无暇关注那粼粼波光,又回去“赶活”了。 这种人不可能钓鱼,他的时间不容挥霍。而钓鱼的人,又只能把时间铺洒在起伏不定的水面,kill the time,逃避那连呼吸都得抽空的高效人生。 是谁让胖哥哥这么忙的?他为什么不能来咫尺之近的河边钓鱼?让阳光也能照进“日程”的缝隙,让“模块”之间留点冗余? 据说是一种叫“立足成本”的算法困着他,只要买上房子生上娃,在写字楼里上个班,在汹涌的车流里通上勤,在这套人生模板里站住脚,就是不小的压力。 按马克思老师的理论,发展的趋势就是不断制造胖哥哥这样的人,消灭免费钓鱼的闲客,以维持资本的运转,把每个人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增值”中去。 胖哥哥的工资肯定比野钓客多,模式化的生活让他成了从人工鱼塘走向菜市场的胖头鱼,比河里的闲散野鱼肥盛,却终究会来到某些人的餐桌上。 这种只耗时间不花钱的野钓,天然与效率相悖,因此高效的器材似乎并无必要,但年轻钓客似乎不这么想。 几个青年拿来了无人机,把湖心的视频抓取到屏幕上,研究哪个区域鱼大鱼多,再精准地下饵甩线,嗬,年轻人还是受不了科技的诱惑,还是接纳不了低效的行为,总想着,尽可能组合资源,把世间更多的确定性抓到手里。他们还是相信,积极努力便可收获满满。 他们还不能体会,花小半天才钓一条瘦鱼的快感。快感需要更无聊的等待,而不是用光阴计算的收成。 我也要去上班了。从野河回鱼塘。 #野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