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你这个人太死板了，迟早要吃亏！＂李站长拍着桌子对我说。

我笑了笑，心里却在想，这个世界，究竟是死板的人吃亏，还是老实人吃亏？

82年那个闷热的夏天，我退伍回到县里。

站在县城的土路上，看着街边的砖房和平房，还有来来往往骑着自行车的人群，一时间还真有点不适应。

在部队那会儿，想家想得要命，晚上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想着老家那条土路，想着母亲的唠叨声，想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这会儿回来了，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

组织上看我是个退伍军人，就把我分到了县粮站工作。

要说这工作，在当时可是个香饽饽。俺妈知道后，高兴得连夜给我做了两身新衣裳：＂建军啊，你可要好好干，别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看着母亲熬夜缝衣服的背影，我心里一阵酸楚。这些年，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

刚到粮站那会儿，我还保持着部队的作风。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绕着院子跑上几圈，再打扫卫生。

住在单位宿舍的张大姐总笑话我：＂你呀，跟个上了发条的闹钟似的，比那公鸡都早。＂

李成贵站长一开始还挺器重我，总是在会上表扬我的工作态度。谁知道没过多久，他就开始皱眉头了：＂马建军啊，你这是何必呢？咱又不是当兵的了，何必搞得这么认真？＂

记得那是个阴雨天，我正在仓库查看新进的粮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让人心里发慌。

粮食是公社李有才送来的，往常都是直接过磅入库。可那天我总觉得不对劲，粮袋摸着湿乎乎的，重量也不太对。

一查，果然问题不小，粮食掺了水，还夹了沙子。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可是关系到老百姓吃饭的大事啊。

我当场就把李有才叫来了：＂这粮食不能要，得退回去重新处理。＂

李有才急了，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马同志，你看这天都要黑了，明天再说行不？＂说着掏出一包＂大前门＂要塞给我。

我直接把烟推了回去，心里涌起一股怒气：＂规矩就是规矩，谁的面子也不能破。＂

李有才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眼睛里闪着寒光：＂马建军，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歹也是公社的老同志，你这不是给我难堪吗？＂

这事很快传开了。站里的人开始躲着我，送粮的也绕着我走。走廊里，办公室里，到处都是指指点点的目光。

有天中午，我在食堂打饭，就听见隔壁桌有人嘀咕：＂这马建军，在部队待久了，脑筋木讷，不会变通。这样下去，早晚得吃亏。＂

李站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办公室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味。他叹了口气：＂老马啊，你说你何必呢？咱这是和气生财的地方，你这样，以后谁还跟咱们打交道？＂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站得笔直：＂站长，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为老百姓看粮食的，得对得起良心啊！再说了，部队教育我们，做人要正直，这有错吗？＂

俺妈知道后，也劝我：＂儿啊，你这性子太直了。你看看人家王家小子，比你晚去粮站，现在都评先进了。妈不是说你不对，只是这做人啊，得学会拐弯。＂

我心里不是滋味，可还是固执地认为自己没错。军人的品格，岂能因为一时的利益就丢掉？

就这样，没过多久，李站长就把我调到了二十里外的马家镇粮管所。那天收拾东西走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说：＂这下好了，棒槌可算走了。＂

马家镇是个小地方，街上连个像样的饭馆都没有。傍晚时分，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显得特别冷清。

。我住在一间漏风的平房里，晚上听着外面的狗叫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想起在县城粮站的日子，虽说待遇好，可那种明哲保身的日子，真的适合我吗？

可就在这时候，我遇上了老战友张德胜。那天我正在粮管所门口扫地，听见有人喊：＂马建军！真是你啊！＂

一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蓝制服的人大步朝我走来。他的脸庞被太阳晒得黝黑，但眼神依旧炯炯有神。

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咱们连队的老张吗！只是他比在部队时胖了不少，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见到老战友，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在部队的那些日子，我们一起训练，一起执勤，一起扛过枪，爬过山，就像亲兄弟一样。

原来张德胜在这边当上了镇办企业的厂长。那时候乡镇企业刚刚兴起，到处都在办厂子。

知道我的遭遇后，他一拍大腿：＂老马，你还是那个脾气。要不要来我这边？咱们厂正缺个管库房的。工资是低了点，但是...＂

我一听来了精神。虽说工资比粮站低了近一半，但能跟老战友在一起干，心里踏实。

厂子不大，就是个塑料制品厂，可张德胜经营得有声有色。我负责原料库房，依旧保持着当兵时的作风：每天检查库存，记录台账，从不马虎。

有次进了一批原料，我发现颜色不对，立马把供货商叫来，要求退货重供。这一下，轰动了整个厂子。

要知道，那会儿原料都紧张，很多厂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德胜知道后，不但没说我，反而在职工大会上表扬了我。

他说：＂咱们厂子虽小，但要有军人的作风。老马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就是咱们要学习的。＂

慢慢地，我在厂里站稳了脚跟。85年的时候，厂里新上了注塑车间，张德胜让我当车间主任。

那时候农村改革刚开始，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可不少都是草台班子，产品质量参差不齐。

我带着工人们加班加点，严把质量关。刚开始工人们不习惯：＂马主任，你这也太认真了，别人家都是能出就出。＂

我就给他们讲我在部队的故事，讲质量就是企业的生命。渐渐地，工人们也被我的认真劲儿感染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几个月，我们车间的产品在县里打出了名气，订单接到手软。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在厂里认识了现在的媳妇小芳。她是车间的统计员，性格温柔，待人真诚。

记得第一次见她，她正在仓库核对数据。我看她认真的样子，一下子就来了好感。

后来知道她也是军人家属，父亲是个老八路。我们很快就谈到了一起，没多久就结婚了。

小芳常说：＂你这个人，表面冷冰冰的，可心里热乎着呢。＂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这些年，我虽然没在粮站发达，可换来了战友的信任，工人的尊重，还有一个幸福的家。

去年，我还被评为县先进工作者。领奖那天，李站长也在场。他主动过来跟我握手：＂老马，是我当年看走眼了。你这个死板，死得有道理！＂

我笑了笑，心想：其实哪有什么死板不死板？做人做事，问心无愧就好。

站在台上的那一刻，我想起了很多：想起了部队里的操练，想起了粮站的日子，想起了张德胜伸出的援手，想起了小芳温暖的笑容。

如今，儿子都上初中了。他常问我：＂爸，你为啥总是这么认真？＂

我就给他讲我的故事，讲那些年的坚持与改变。小芳在一旁听着，眼里总是含着笑。

窗外的夕阳映红了整个车间，机器轰鸣声中，我望着墙上＂军人本色＂的锦旗，突然明白了：有时候，坚持未必是倔强，改变也不一定是妥协。

人生啊，就是在坚持与变通中寻找平衡，在曲直之间走出属于自己的路。那些年轻时的固执，现在想来，也是一种珍贵的品格。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永远有人会说我死板，但只要问心无愧，那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