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要开教《诸子百家精选》了,有时候我只是恨自己教得太晚,因为很多错误的翻译往往要等到我出手之后才能去修正。这篇“人教版”高二语文课要上的韩非子的《五蠹》又有翻译错误了!如果任由这种似是而非的“意译”发展下去,那么我们对古人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就会渐行渐远。
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古传天下而不足多也。
上面这段最后一句“古传天下而不足多也”的翻译无论是人教版还是网络上能够查到的就是:所以把天下传给别人也并不值得赞美。
我就想问问: “古传天下而不足多也”其中哪个字的意思有“赞美”的含义,难道是“多”字?作相关翻译的学者是不是“想多了”?“不足多”最正常的翻译就是“不够多”,现在的关键在于“不够多”的意思能否解释得通?
为了更好地分析这件事,我们必须结合上下文一起看: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
这是前面的一段论述,韩非子认为古代之所以民不争,只是因为衣食富足。但这种衣食富足是低层次的,是吃自然生长的果实和穿禽兽的皮毛,不是通过耕作、织布来满足吃穿的。
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
然后韩非子就开始用古代的所谓“圣君”举例,尧作为君主时的简陋生活,连如今看门的都不比他差,禹做君主的时候,亲自带头干活,这种苦力活是现在被抓来的奴隶才干的。请注意此时的人类数量已经增多,所以不得不开始从事耕作和织布了,否则尧何来夏日葛衣?禹又何必耕作呢?连君主都吃粗粮喝野菜汤,都要带头耕作,是不是充分说明物资不充足了?
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古传天下而不足多也。
于是韩非子就下结论说:从这一点来看,古代君主之所以禅让,不过是抛弃如今看门人的生活,摆脱奴隶般的辛苦罢了。所以这与儒家拼命推崇、夸赞这两位圣君截然不同,古今学者们就想当然地把“不足多”翻译为“不值得称赞”了。 “足”成了“值得”之意。但凭什么“多”会有“称赞”的意思呢?彼时有两个字可以有这种意思:一是“称”,二是“誉”,在《论语》里都有相关的例证。连彼时的“赞”还只是“帮助”的意思。莫非是缺省了这个字?
刚才看的只是“上文”,我们还要看“下文”:
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夫山居而谷汲者,膢腊而相遗以水;泽居苦水者,买庸而决窦。故饥岁之春,幼弟不饷;穰岁之秋,疏客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多少之实异也。是以古之易财,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也,财寡也。轻辞天子,非高也,势薄也;重争士橐,非下也,权重也。故圣人议多少、论薄厚为之政。故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
作为对比,韩非子马上以“今之县令”举例,一个县令死后,他的子孙可以世代享有坐车的权利,所以人们就看重了。这难道不是“县令死后会留下一大笔财富和权利”的意思?所以韩非子才总结说:人民对于礼让的态度,之所以古代的天子可以轻易让位,而如今的县令之职位不舍得离开,就是利益多少的问题。钱多就大方,钱少就抠搜而已。
那么前面这句“古传天下而不足多也”,难道不是“古代传让天下没有足够多的财富利益”的意思?然后用了县令死后会传给后世子孙很多福利来对比。有必要去假想出“称赞”的意思来意译吗?
最后说句题外话,我一个专门写文章用理据去推翻古今专家学者释义错误的人,有什么必要去蹭一个非专业类“直播带货网红”的流量?在他们眼中的天花板,在我这里可不就是地板吗?这话虽然难听,但如果他的粉丝是靠他在直播带货时吸收碎片化的知识,吃的是文化快餐,还对他顶礼膜拜,就可悲又可笑了。缺乏深层次阅读和思考的一个群体, “智商不足多”的一群人,又何必来看我的文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