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的傲与烈
1966年8月30日,傅家迎来最后的风声鹤唳。下午,区房管局先来搜家,晚上19点多离开。23点多,上海音乐学院的红卫兵来了,领头人是上音钢琴系教师李名强,他曾是傅聪的琴友、傅家的座上宾。他进门就喝道:“傅雷,你的问题很严重!”“你混蛋!”傅雷回敬。抄家持续四天三夜。9月3日早8点半,保姆周菊娣一直没有等到傅雷夫妇的卧室门开。一直到9点半,她在敲门无人应后紧张地推门而入,眼前的惨状轰然撞碎入傅家11年来的斯文印象…
傅雷虽然因译著丰硕而成为现代文学史上绕不开的翻译大家,但他却从未有过显赫的职业身份。数个任职,都潦草短暂,归根结底跟不事权贵的性格有关。他曾在1937年写给史学家罗香林的一封信上有过自省:“实缘弟秉性憨直,不惯作吏。”
1957年春,傅雷经历了一次如沐春风般的鸣放。3月4日,他在京列席中共中央宣传工作会议,这是他第一次亲见毛泽东。“此次会议,是党内外人士一起参加的破天荒第一次。党外人士大都畅所欲言,毫无顾忌,倒是党内人还有些胆小。”他做了详尽的长篇记录,写下了自己的心得,给在波兰留学的儿子傅聪去了长信传达精神。
那年夏天,鸣放的热度急锋一转,形势进入整肃。12月,妻子朱梅馥在给傅聪的信上写道:“作协批判爸爸的会,一共开了十次,前后做了三次检查,人也瘦了许多,常常失眠,掉了七磅。”
1957年,上海文艺界一位好心的领导石西民想保他过关,暗示他把“检讨”的调子定得高一点,承认自己就算在思想上不反党,但是“在实质上反党反社会”“反正检讨是不花钱的”。但傅雷冷冷回绝:“没有廉价的检讨。”1958年,他被正式补划为“右派”。
1961年,傅雷摘帽,施蛰存折过街角去看他。“他还在译书,而我已不干这一行了,那几年,我在热衷于碑版文物,到他那里去,就谈字画古董。他给我看黄宾虹许多的画,极其赞赏,而我却又有不同意见。我以为黄宾虹晚年的画越来越像个‘墨猪’了。这句话又使他‘怒’起来,他批评我不懂中国画里的水墨笔法。”
在施蛰存幽默的笔调中,并不隐晦于他干柴烈火般的脾气。“1966年8月下旬,我已经在里弄里被‘示众’过了。想到傅雷,不知他这一次如何‘怒’法,就在一个傍晚,踱到他门口去看看。只见他家门口贴满了大字报,门窗紧闭,真是‘鸦雀无声’。我就踱了回家。大约在9月10日左右,才知道他们夫妇已撒手西归。”
傅雷的“怒”是一以贯之的,对外对内都显示着一种绝对而鲜明的性格特征,孔子说“吾未见刚者”,施蛰存嗅到他身上的一种主调“刚劲”。朱梅馥用“乖戾”形容他,不是没有道理,他曾一度与刘海粟决裂,理由是为画家老朋友张弦打抱不平,那时刘海粟对张弦在创作报酬上做扣压,后者染病死后刘海粟都不愿为其卖画筹款,傅雷悲愤之下把刘海粟骂个半死,公开交恶。
傅雷喜欢安静,却不时在书房里竖着耳朵听傅聪的琴声。住在巴黎新村的时候,朱梅馥娘家人去看望朱梅馥,总在客厅里絮叨家常,这时,坐在门口廊道边琴房里的傅聪开始淘气乱弹。不料傅雷从三楼书房冲下来,就是一顿打手心。杨绛在《忆傅雷》中也写过类似的场面,两个小孩鬼头鬼脑地偷听大人在客厅谈话,“只听得傅雷厉声呵喝,夹杂着梅馥的调解和责怪;一个孩子想是哭了,另一个还想为自己辩白。我们谁也不敢劝一声,只装作不闻不知,坐着扯谈。傅雷回客厅来,脸都气青了”。
傅雷在家中一上火气,有什么扔什么,花瓶、蚊香盘、鞋子,在知识分子的斯文外壳下,其实这就是个典型的望子成龙的父亲、为自己树立权威的家长,虽然也喝过洋墨水,但身上有根深蒂固的江南乡绅望族的儒家文化传统,指引其不自觉地缔造一种严正威仪的家风。
他自己就是棍棒之下出来的,所以在那种特定的文化环境下,他相信棍棒之下能出孝子。
傅雷的童年是“清教徒般的生活”,他1908年生于南汇县渔潭乡傅家宅,傅家是当地的望族,曾持田产千亩,后渐家道中落,至他父亲傅鹏飞不图守业济家,飘然在外,被恶人陷害狱中。傅雷的母亲学孟母三迁,为培养孤子将他带到周浦镇上入读小学,傅雷在自述里写其母,“她常年悲愤,以泪洗面,对我又督教极严,16岁尚夏楚不离身,故我童年只见愁容,不闻笑声”。教条式的童年埋下其后世悲观性格的阴郁之种。“我非常孤独,不慕世俗虚荣,包括虚名在内。我的童年很不愉快,生成悲观的性格。”
2013年,傅雷骨灰正式入葬上海福寿园海港陵园,墓志铭上刻的是他在家书中的原话“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涨姿势##历史上的浪花##热门话题创作激励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