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焉知先时不知从哪里得了两只灰鹦鹉，她为了求巧，特意请人做了银制鸟笼，上尖下圆，大大的银制圆框一个交接一个，那空隙整个拳头都放得进去，何况是鸟呢？好在那两只灰鹦鹉素性是懒怠的，中意长年久月呆在笼子里，偶尔探出头来，随意动两下便很快缩回去。那纯银鸟笼刚送来的时候自然是光彩炫目的，只是没过两周就开始发黑，韩焉知刚开始拿了小剃刀刮，后来整个鸟笼黑透了，她也想不出法子来，只是给鸟喂食时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做个塑料的，那样还省钱省事省心些。”都说灰鹦鹉是极聪明的，学话很快，也不知是什么原故，这两只鸟却只跟同类吵，吃饱喝足了就在那发黑的银笼子里对骂粗口。她当时正在喂鸟，见离太太提了一篮子洒过水珠的红毛丹走进门来，后面跟着毛团圆，手里捧着一个白底印蓝纹的圆筒纸盒，问道：“她来做什么？我这里可没有韩焉晓和他那些狗腿子立足的地方！”离太太陪着笑道：“那边的韩先生时常记挂你，我闲着没事想做栀子花蜜糕，他就叫我多做些拿来给你，说你自小最喜欢吃这个的。”

“呸，他也好意思？装样都装不像！什么桔子糕蜂蜜糕的，我从来没听说过的，我自小最爱吃的是蜜层玫瑰糍粑果子，在他眼里，我算什么呢？他怎么会记得我喜欢吃哪个？”离太太呵呵大笑，接过团圆手里的纸盒打开来给对方看：“瞧，正是这个，蜜层玫瑰糍粑果子，刚好一打，可不是这个？”韩焉知取了一个，高高举起，又放下来，又闻又看的，也不急着去吃它，问离太太道：“是你做的么？是你做的我才吃，别人做的我是不吃的，谁知道里面放的是断针还是玻璃渣子呢？” 离太太笑着说道：“韩先生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念着你呢。他跟我说，每当见到别人家兄妹亲和的场景，他心里就不自在，想想你，又想想他自己，鼻子喉咙里不是苦便是酸。”她笑着应道：“大概是他糖吃多了，怪得了谁呢？”

团圆吃了三四个红毛丹，听见那两只鸟在笼子相互对骂 ，等她过去那鸟便不骂了，她从旁随手拿了个制作精巧的长嘴白松小水壶给鸟儿们换水，隐约中听见韩焉知劝离太太道：“你听我一句话，那个人不是正常人，他心中的深潭有万尺深，并不是外人所看到的样子，你还是别在他身边守着罢。”离太太压低嗓子说话，却说韩焉知心思过于繁络难免想多，“上回他在众人面前低声下气与你求和，倒是你直接甩脸子作威作势给人看。”焉知冷笑道：“他画画，自然是知道怎么做一手上好的障眼法。你可知道他上次附在我耳边说什么么？”

“还能说什么？还不是些劝和的话。”

“呵呵，他让我放规矩点，否则要我死得很难看。”

“我看着不像，他那样温和的一个人，大概是你听混了。”

韩焉知看向鸟笼这边，同毛团圆说道：“你少在那里装样子罢！你这个耳报神做得十分不端正，是叫旁人一眼就看穿的。”毛团圆也打虎眼道：“你家的鸟儿不好惹的，嘴也利，只是你这里是家庭旅馆呢，还养着鸟儿赶客人么？”对方招手叫她过去：“你虽早来些，但并不是自小和我们一起长大的，都被他们骗住了，自然是不知道他们的底细的。我平常说一两句他们的不是，就说我撒谎编派，不是要求证据么，就让你们看证据。”边说着边转过头去，又流了泪道：“你们真要看么？”那两人见她这副残破癫狂的模样，完全被吓镇住，忙道：“你现在事多，我们又打扰了这大半日，是该走了。你休息吧，我们再选时间来探你罢。”韩焉知几乎要在地上跳起来，又哭又笑，一咬牙就伸手掀下头上的发套，“你们瞧瞧吧，小时候就是和他争吃那蜜层玫瑰糍粑果子，他其实并不爱吃的，嫌太甜揿牙呢，只是为了不叫我吃才跟我抢，争恼了，就把我拖到壁炉边上，按着我的头在那火上烤呢！直至现在，只要天气转热，我就能听上一整天那头皮头发一起烧着的声响，‘滋吸滋吸’，并不觉得疼，只是有点烫，‘滋吸滋吸’，偶尔也有点痒呢，‘滋吸滋吸’……”

她的头皮被分成好几块，有的是赤红色，有的是檬黄色，更有的是灰一块白一块，只是都不长头发，那干枯的皮扭着打结，都皱在一处，好似挤在一处的水獭，都屏足了气往外面看哩！焉知大约是被魇住了，仍说道：“记得当时爸爸妈妈赶宴席去了。家里就那妖婆管家和两个洗衣服的女工，管家妖婆把书房边起居室的门给关上了，坐在那里边喝冷茶边看我们，只嘱咐道：‘焉晓，你要仔细，不要弄出人命才好。’后来见我哭得没声了才过来拉架，又道：‘还没死呢，倒叫你撞上了好彩。哪像我们家秋霖，你想想她吧，才可怜呢！’”韩焉知张牙舞爪的，还是一时哭一时笑的，唬得在场的两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盼着能来场大风，把她们两个给刮散了。韩焉知继续哭道：“等我父母回来，那管家夜叉又替他撒谎遮盖，说我偷吃点心，吃多了糖就作兴闹起来，闹累了在壁炉边睡迷了，连头发被火点着了都不晓得醒，还是她们费了好大的劲拖我出了火堆……”

楼上有住客打下电话来说要订餐，韩焉知收泪洗脸，重新套上假发上楼去，掉过头来同她们说道：“你们先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要说，说完了话我们一起吃饭吧。”那两个人只等她的身影被上半段楼梯吞进去，恨不得脚下再生出轮子来，逃也似地跑出门去，连送水果过来的篮子也顾不得要了。毛团圆气喘吁吁，要张口却吐不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子后才说道：“那人大概是疯了！以后还是少上她那边去罢。我现在就去跟韩先生说，叫他断了同那人和好的念头才是正经。”离太太低着头，只一昧“嗯，嗯”附合，并没有多说话。

女管家正在厨房里砸核桃，见她们回来，忙跟上来，同毛团圆说道：“先前上哪里去了？韩先生到处找你。”团圆正要往边楼去，又被她拉住：“他现在出去买颜料了，你跟我来罢，我有话嘱咐你。”二人进了女管家的房间，又出了窗台，往左边走，是个长长的窗巷子，外头盖着长长扭扭的雕花琉璃片，半透明半砂质的琉璃片，对外对着日头也是吐亮呕光的，阳光被剥了好几层皮才钻进来，还熏得里头的人淡淡的，恍恍的。

未完待续，隔天一更……

本号（玉信文趣）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