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清石(六十九)韩雪丽
鸳鸯拒婚事件宝玉是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对他自然也是震动的,既感叹鸳鸯的勇敢与尊贵,也叹息府中竟有如此事情发生。贾赦是他的长辈,纵然不齿他的为人,可是他却不能说一字不好之词。宝玉和凤姐有相同的地方,就是不轻视丫环,凤姐和平儿说过,贾府的丫环比人家的小姐还强,而宝玉是所有年轻美好的女孩子,他都非常的欣赏与尊重。而至此之后,鸳鸯就开始回避他,宝玉自然是非常苦闷了。宝玉在贾母处多年,自然和贾母的丫环是非常熟悉的,一同长大的鸳鸯,如今见了他就扭头了。鸳鸯是用对宝玉的态度表明心迹,她拒婚的意志是如何的坚决。
宝玉的人生是在不断的失去中,少年时他的一切顺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府里的凤凰。这得益于贾母对他的照看与呵护,能让他较晚的面对红尘中的风刀霜剑。表面上看,他是宝钗眼中的无事忙,是个吃喝玩乐的富贵闲人,可内心是非常的细致敏感。也唯有如此的细致,才能体贴黛玉的敏感多愁。金钏跳井,他痛惜过,金钏生日时他独自的追思,就是情怀的表达。而今鸳鸯也不理会他了,他自然是无可奈何了。
薛蟠被打,才有外出一节,这最大的好处是香菱进园了。宝钗的优点是在能成全别人的时候,乐得成全。香菱道:"我原要和奶奶说的,大爷去了,我和姑娘作伴儿去.又恐怕奶奶多心,说我贪着园里来顽, 谁知你竟说了."宝钗笑道:"我知道你心里羡慕这园子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没个空儿.就每日来一趟,慌慌张张的,也没趣儿.所以趁着机会,越性住上一年,我也多个作伴的,你也遂了心."香菱笑道:"好姑娘,你趁着这个工夫,教给我作诗罢(这才是香菱的诗心处了). "宝钗笑道:"我说你`得陇望蜀'呢.我劝你今儿头一日进来,先出园东角门,从老太太起,各处各人你都瞧瞧,问候一声儿,也不必特意告诉他们说搬进园来.若有提起因由,你只带口说我带了你进来作伴儿就完了.回来进了园,再到各姑娘房里走走. 香菱本是成了家的人,可惜心思全不在家务之上,对薛家的生意也并不见她上心,她本是兰心惠质的人,原也配这大观园的。而宝钗虽是闺中女子,最知人情世故,比如香菱进园想的是诗,而在宝钗眼中最重要的是人情,各处各人都瞧瞧,问候一声儿。
从平儿口中又说出贾赦的一桩劣迹,抢人家的扇子。平儿见香菱去了, 便拉宝钗忙说道:"姑娘可听见我们的新闻了?"宝钗道:" 我没听见新闻.因连日打发我哥哥出门,所以你们这里的事,一概也不知道,连姊妹们这两日也没见."平儿笑道:"老爷把二爷打了个动不得,难道姑娘就没听见(又一出父亲打儿子的闹剧,贾府的风俗是这样吗)?"宝钗道: " 早起恍惚听见了一句,也信不真.我也正要瞧你奶奶去呢,不想你来了.又是为了什么打他? "平儿咬牙骂道:"都是那贾雨村什么风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骂得妙)!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今年春天,老爷不知在那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 回家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的冤家, 混号儿世人叫他作石呆子,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 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容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个人,说之再三,把二爷请到他家里坐着, 拿出这扇子略瞧了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有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因来告诉了老爷.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 偏那石呆子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老爷没法子,天天骂二爷没能为.已经许了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他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 ,先要我的命!'姑娘想想,这有什么法子?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 ,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怎么弄了来?'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贾琏此话,还有些良心)!'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拿话堵老爷,因此这是第一件大的.这几日还有几件小的,我也记不清, 所以都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不知拿什么混打了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都打在脸上了,贾赦真真恼了贾琏,似乎不止为了此事,就是要打的人尽皆知).我们听见姨太太这里有一种丸药,上棒疮的,姑娘快寻一丸子给我."宝钗听了,忙命莺儿去要了一丸来与平儿.宝钗道:"既这样,替我问候罢,我就不去了."这一段可知贾赦为人了,如何的价值观,如何的对待子女,难怪鸳鸯那般厌恶此人。
香菱师从黛玉,真真是缘。两个苏州的女子,一个芙蓉一个香菱,都是莲花女儿,一样的冰清玉洁。尘纱梦里,她们好像姐妹一般。宝玉和探春也来了,也都入坐听他讲诗.宝玉笑道:"既是这样,也不用看诗.会心处不在多,听你说了这两句,可知`三昧'你已得了."黛玉笑道:"你说他这`上孤烟'好,你还不知他这一句还是套了前人的来.我给你这一句瞧瞧,更比这个淡而现成."说着便把陶渊明的"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翻了出来,递与香菱.香菱瞧了,点头叹赏,笑道:"原来`上'字是从`依依'两个字上化出来的."宝玉大笑道:"你已得了, 不用再讲,越发倒学杂了.你就作起来,必是好的."探春笑道:"明儿我补一个柬来,请你入社."香菱笑道:"姑娘何苦打趣我,我不过是心里羡慕,才学着顽罢了."探春黛玉都笑道:"谁不是顽?难道我们是认真作诗呢!若说我们认真成了诗,出了这园子,把人的牙还笑倒了呢."宝玉道:"这也算自暴自弃了.前日我在外头和相公们商议画儿,他们听见咱们起诗社, 求我把稿子给他们瞧瞧.我就写了几首给他们看看,谁不真心叹服. 他们都抄了刻去了."探春黛玉忙问道:"这是真话么?"宝玉笑道:"说慌的是那架上的鹦哥."黛玉探春听说,都道:"你真真胡闹!且别说那不成诗,便是成诗,我们的笔墨也不该传到外头去."宝玉道:"这怕什么!古来闺阁中的笔墨不要传出去,如今也没有人知道了. "说着,只见惜春打发了入画来请宝玉,宝玉方去了.香菱又逼着黛玉换出杜律来,又央黛玉探春二人:"出个题目,让我诌去,诌了来,替我改正."黛玉道:"昨夜的月最好, 我正要诌一首,竟未诌成,你竟作一首来.十四寒的韵,由你爱用那几个字去." 香菱最是该属于大观园的,若非离散,她的人生本也是如此的清雅。无论如何的辗转,她本心的东西,都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