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躺在床上，已经数日不吃不喝，气若游丝，但始终闭不上眼。她嘴里反复念叨着：“我不要进那座坟，我不要进那座坟。”最初我们都以为她在说胡话，没人当真，直到声音越来越清晰，离的最近的表哥表姐更听见了，却假装没听见，小姨父早走了，按习俗夫妻该合葬，况且彼时表哥表姐已经联系了石匠，从哪里运石材，怎么刻碑都预备好了。怎么可以因为小姨一句话而改变呢？ 小姨的一生，总是顺从家里人的安排，默默无言地操持家务，养育四个孩子，服从小姨父的权威，连人多时吃饭都不上桌。她从来不争不抢，任劳任怨。可这一次，临到头了，她却固执地不肯闭眼，只为拒绝进那座和小姨父的合葬墓。 这让大家都措手不及，明明一切已经按照传统风俗安排妥当，谁也想不到她会在最后时刻如此抗拒。家人们围在她身边，无奈又不解。时间拖到深夜，小姨依旧不肯安静离去，直到舅舅赶来。 舅舅一进门，小姨忽然转过脸，眼泪夺眶而出，像是压抑了多年的情感终于找到出口。舅舅也没忍住，哽咽着说：“妹妹，是哥对不起你……”两人哭成一团，旁边的人看着，都跟着落泪。 我们被支开，只剩下我爸妈留在屋里。那天夜里，爸妈回来时，面对我的追问，妈妈才透露了埋藏多年的真相。 原来，小姨当年并不愿意嫁给小姨父。她是妈妈几个姐妹里最漂亮的，可小姨父却相貌平平。舅舅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家里却拿不出钱娶媳妇。外公急得发愁，小姨父的父亲是外公的好友，愿意帮忙出钱，条件是让他儿子挑一个外公的女儿做媳妇。外公答应了，而小姨父一眼就选中了最漂亮的小姨。 小姨曾抗争过，甚至打算和她的初恋私奔，但外公欠着人情，哪里容得下小姨的反抗？最终，她不得不与初恋分手，嫁给了那个她不爱的男人。而她的初恋，从此离乡背井，独自漂泊，终身未娶。 小姨父对外人是个好人，但在家里却独断专行，从来没给过小姨尊重和爱。小姨压抑着心里的委屈，日复一日过着沉默的日子。小姨父去世后，小姨曾动过再嫁的念头，但怕外界的闲言碎语，最终打消了这个想法。她心里牵挂着那段无法回头的感情，初恋去世时，她甚至没能去看一眼，因为被外公领着舅舅拦了，他们怕村里人说闲话。 那一刻，舅舅哭着对小姨说：“妹妹，这辈子哥对不起你，如今你嫁了人，只能埋进老李家的坟。” 小姨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仿佛在与自己做着最后的告别。又仿佛是在挣扎，但最终还是在哥哥的一句“对不起”中闭上了眼睛。那一刻，她的泪水似乎没有带走所有的痛苦，更没有带走她沉默了一生的委屈。 我起身想说什么，妈妈用眼神阻止着我，我不管不顾想高声发表意见，却发现我喉咙湿湿的，说不出来一个字，眼角的泪水让我连小姨最后的样子也看不清⋯ 家族长辈进来商讨小姨丧事，表哥表姐扯开嗓子哭灵的声音响彻天地，真的都是孝子⋯可是谁都知道，或许小姨早已承受了一辈子的痛苦，临了也无法决定自己，生不能由己，死亦不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