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阿坝贾曲河一路向南，穿过浅丘草地，在进山口遇到一位藏族大叔和骑马的小伙。 大叔是当地草场牧民，得知我来徒步爬山后，指着马背上玩手机的小伙说：要进山的话跟加布一起吧。 - 加布今年十七，是大叔的嚓吾（侄子），不读书，不找工作，每天骑马进山放羊已有五年。 我顺草场爬山拍素材，他绕山放牧，接下来几天我俩算结伴而行。 他从不用正眼看我，也绝不主动说话。每当我翻上垭口俯瞰山谷，总能看到他趴在马背、卧在树荫、蹲在草场以各式的姿势玩手机。 日光炙烈，山野无声，他脸贴屏幕，神情专注，一看就是几个钟头。 有次他裹着衣帽躺在路边，腰间掖几朵小花，手机放着嘈杂的短视频音乐。 我路过时问他身上的花叫什么，他被吓了一跳，瞥着我冷冷说：是紫龙胆。然后拉下衣帽，一翻身又躲进喧闹的声响里。 - 在鸟鸣谷应的深山，风很轻，目光所及除山石草木再无他物，行进时鞋底与草壤擦出隐秘声响，有被世界遗弃之感。 在此地一切意义似被虚化，所有方向皆无所指。 加布在这年复一年放牛牧羊，年轻敏锐的感官晾晒于荒野，手机是他获取信息浸润与外界联结的唯一途径。 偶尔他会站上草丘，呆呆地看远处草场上像黑点一样蠕动的牦牛。 我不知道他如何处理手机里的声光色影与眼前的寂寥无声。 这两个世界似乎永无相交的可能。 大叔上山时，我说加布一个人放羊实在太孤单，大叔满脸诧异：他现在还有手机玩，我以前只能挖草洞踢石头。 - 离开草场那天，山坡有头牦牛崴伤了腿脚，加布跟叔叔同两位牧民用绳子拴住牛角，将牦牛从山坡向下拉，他们背着绳子身体前倾着用力拖行，牦牛在草坡上滑出一道墨绿的印痕。 到坡下时，加布不知因何与叔叔发生了争吵，他用藏语嘟囔着，愤愤扔下绳子，跨上摩托便朝着山丘疾驰而去。 雾气与羊群在他车轮前慌张地向两侧散开。 瘦削的背影锋利的似要割开这片土地。 - 我回山口帐篷拿背包时，看到他默默站在草丘上，脚蹬黑色胶靴，身裹厚实藏袍，风吹开袍边，露出蓝色运动裤。 那是他身上与城里小伙仅有的相似之处。 他呆呆望向远处高低起伏的青黄草毯，目光像被抖开的绸子极力奔向草场的最边缘。 在他身后高山上，岩鹰正在盘旋，轻软的山风吹开厚重的云。 这丰饶又贫瘠的山野间，孤独的少年正度过一场默不作声的青春。